宗家父子灰溜溜地离开了市纪委,可接下来会如何两人几乎满脑空空。
宗衡握着方向盘的双手微微颤抖,几乎无法稳住车身。他索性将车缓缓停在路边一处僻静的树荫下,熄了火。
车内死一般寂静。父子二人都没有力气再开车,也没有勇气立刻回家面对可能已经知晓部分情况的家人。孙建业被两名省纪委干部一左一右“请”上车时,那张惨白无血、如同被抽走了魂灵的脸,如同烙印般刻在他们脑海里,挥之不去。
宗衡靠在驾驶座上,闭上眼,仿佛就能看到那辆载着孙建业的黑色轿车绝尘而去,不是开往权力的殿堂,而是驶向冰冷的审讯室。他仿佛能看到孙建业坐在省纪委那间他熟悉的、如今却显得无比恐怖的询问室里,在强大的心理攻势和确凿证据面前,精神防线一寸寸崩溃,最终像一滩烂泥般瘫软在地。
至于刘道明,那老小子也肯定和这个孙建业关系匪浅,倒台只怕也是时间问题。
旁边的宗耀祖更是面无人色,他死死攥着安全带,指甲几乎要掐进皮肉里。他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想象着自己被戴上手铐,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建设局大楼被带走的场景;想象着家里被搜查,那些他藏匿的现金、名表、房本被一件件翻出来的狼狈;想象着往日那些对他卑躬屈膝的下属、对他阿谀奉承的商人,届时会投来怎样鄙夷和幸灾乐祸的目光……这种身败名裂、从云端跌入泥沼的恐惧,让他浑身发冷,牙齿都开始打颤。
“爸……”宗耀祖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刘道明会不会也完蛋了,他……他不会把我们都卖了吧?我们……我们会不会……”
“闭嘴!”宗衡猛地睁开眼,厉声打断他,声音嘶哑,却更像是在给自己壮胆,“慌什么!孙建业不是傻子!他把所有人捅出去,对他自己有什么好处?他那是罪加一等!他现在自身难保,最多……最多也就承认是被我们蒙蔽,办案失察!”
“至于刘道明,他也得保全家人,怎么可能把所有人都吐出来!”
他像是在说服儿子,更是在拼命说服自己:“我们的事……我们的事做得那么隐蔽,账目都处理干净了,知情的人也都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谁还敢乱说?只要我们自己稳住,咬死不承认,没有直接证据,就算是省纪委,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
这番话与其说是分析,不如说是绝望中的自我安慰。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两人都清楚,这不过是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孙建业的倒台,如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那轰然倒塌的连锁反应,真的能因为他们“咬死不承认”就停止吗?那种对未知未来的巨大恐惧,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已经淹到了他们的脖颈,让他们呼吸困难。
市纪委大楼内,刘道明反锁了自己办公室的门,厚重的窗帘也被拉得严严实实,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光线和声响。他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在宽敞却压抑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平日里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凌乱地耷拉着,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
他根本坐不住,一闭上眼睛,就是孙建业被省纪委的人面无表情带走的画面,还有安北书记那看似平静却足以冻结灵魂的眼神。
“完了……全完了……” 他在心里一遍遍哀嚎。孙建业这棵他们寄予厚望的“大树”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倒了,连一丝挣扎的余地都没有。那他自己呢?
他猛地想起自己的弟弟刘道诚,那个在孙县建工作威作福、仗着他的势与宗耀祖勾连极深的弟弟!那些通过刘道诚之手,流入宗耀祖乃至可能间接流入他自己口袋的“好处费”;那些在工程项目上心照不宣的“特殊关照”;那些推杯换盏间达成的肮脏交易……
安北书记亲自下来,孙建业瞬间被控制……这阵势,绝不仅仅是为了一个邵北!这是冲着海州这张盘根错节的关系网来的!刘道诚和宗耀祖搞的那些腌臜事,安北手里到底掌握了多少?
这个念头如同一根麻绳,缠绕上他的脖颈,让他感到一阵阵窒息般的恐惧。他太清楚省纪委的手段了,一旦被盯上,几乎没有人能侥幸逃脱。他这些年利用职权为弟弟、为宗家行过的那些“方便”,此刻都变成了悬在他头顶、随时可能斩落的利剑。
他颤抖着手拿起桌上的水杯,想喝口水镇定一下,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根本无法将水杯平稳地送到嘴边,温水洒了他一身,他也浑然不觉。
一种大难临头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他现在不再是那个手握权柄、令人敬畏的市纪委副书记,只是一个在恐惧中瑟瑟发抖、等待着最终审判降临的囚徒。他甚至连走出这间办公室的勇气都没有,生怕一开门,看到的就是省纪委同志那冰冷的脸孔。
而此刻,走廊里的光线有些清冷,映照着安和月微微泛红的眼眶和紧抿的嘴唇。她几乎是亦步亦趋地跟在李德康身后,目光死死锁定在前方不远处那扇紧闭的、没有任何标识的普通木门。
她的心跳得厉害,像揣了只兔子,咚咚地撞击着胸腔。几天来的担忧、恐惧、奔波,以及刚刚得知叔叔亲自过问带来的巨大惊喜,所有情绪混杂在一起,让她呼吸都有些急促。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李德康在门前停下脚步,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安和月那几乎凝成实质的紧张和期盼。他侧过头,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仿佛在说:“别怕,一切都会好的。”
然后,他抬起手,指节弯曲,准备叩响那扇门。
就在他的指节即将触碰到门板的前一刹那,安和月几乎屏住了呼吸。门后,会是怎样的邵北?他是否安好?是否憔悴?这扇薄薄的门板,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门外是担忧和希望,门内是未知与等待。
李德康的手,稳稳地,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