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杯里的热气突然凝滞了。
邵初三有些犹豫,釉面冰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到心口。
窗台上那只芦花鸡歪了歪头,地一声轻响,像是替人叹了口气。
你养父啊...唉…东老哥…老村长把解放帽转了个方向,阴影遮住了发红的眼眶,天天坐在门槛上编竹筐,说要给你攒娶媳妇的钱。枯瘦的手比划着,这么小的筐眼,全镇就他还会编...
邵北喉结滚动了一下。恍惚间仿佛看见养父佝偻的背影——那年他考上大学,老人也是这么坐在夕阳里,用生满老茧的手指编着奖学金信封大小的竹匣子,说咱北儿以后要装大钱哩。
我明天就回。邵北声音有些哑,茶水在杯中晃出细小的涟漪。
老村长突然拍案而起,吓得窗台上的母鸡扑棱棱飞走:差点忘了正事!他从裤腰里摸出个皱巴巴的账本,邵发财那缺德玩意儿,现在天天在村里骂街!
账本上歪歪扭扭记着:
【9月3日 猪场少3工人→狗胜纺织厂】
【9月5日 饲料涨价→都怪狗胜抬工价】
【9月7日 猪崽子病死→咒狗胜断子绝孙】
最后一行还画了个猪头,旁边标注邵发财自画像。
昨儿更绝,老村长气得山羊胡直翘,他往纺织厂门口泼猪粪,被狗胜姐姐举着扫把追了二里地!
邵北突然轻笑出声,眼底却结着冰碴子:发财叔还是老样子。他指尖在上点了点,当年说我养父的,也是他吧?
阳光突然被云层遮住,办公室里暗了下来。
茶碗里的水纹渐渐平息,老村长将解放帽重新戴正,站起身来拍了拍膝盖:小北啊,这次回村,得想法子把村里的歪风邪气整一整。他粗糙的手指在桌沿敲了敲,人心不齐,再好的路子也走不顺当。
邵北跟着起身,阳光在他肩头投下清晰的轮廓:初三叔放心。我一定帮着村里把路走好。
老村长一口喝完剩下的茶,把杯子往桌上一搁,杯底在木桌上磕出清脆的声响。他拍了拍膝盖站起身,那顶洗得发白的解放帽檐在他脸上投下一道阴影,却遮不住他眼中的坚定。
“初三叔您这是要走?”
小北啊,村里现在正是要紧时候,我得回去盯着。他摆摆手,拒绝了邵北的挽留,纺织厂刚起步,邵发财那家子又虎视眈眈,我这个当村长的,可不能离岗太久。
邵北跟着站起身,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室。乡政府大院里,午饭的香气已经飘了出来,小李正站在大会议室外朝着食堂张望。
也不知是眼睛在看还是鼻子在看。
初三叔,好歹吃口热饭再走?邵北指了指食堂方向。
老村长哈哈一笑,拍了拍自己腰间鼓鼓囊囊的布包:狗胜他娘给我塞了俩馍,路上啃就行。说着,他压低声音,你回村那天,记得提前说一声,我让你婶子炖只老母鸡。
邵北把老村长送到大门口。阳光下,老人佝偻的背影被拉得很长,解放帽上的五角星在日光下闪闪发亮。
他走路时略微有些跛——那是当年修水渠时落下的毛病,但步伐却异常坚定。
初三叔!邵北突然喊了一声。
老村长回过头,眯起眼睛:
等我回去,咱爷俩好好喝一杯。
老村长咧开嘴笑了,缺了颗门牙的牙床格外显眼:成!就喝你考上大学那年埋的那坛!
说完,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骑上他那辆老式的摩托车,扬起一阵烟尘。
老人家的身影就如此隐入尘烟去了。
邵北站在门口,望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消失在乡道的拐角处。
天空湛蓝,沁人心脾,可是此刻的刘王村却笼罩在阴影里,准确的说应该是刘大虎一帮人被笼罩在一种恐惧的阴影里。
那幢豪宅之中,刘大虎攥着手机在客厅里来回踱步,他那脑门上的汗就能看出他此刻的焦虑。窗外阳光很好他却感觉到虚冷,壁炉里的火苗明明烧得正旺,他却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凉。
于是他一阵又一阵的增加柴火希望能让自己感觉到温暖。
他的手机屏幕又一次暗下去,那十几个未接通像烙铁般烫着他的手心。
玛德卸磨杀驴是吧!
这几天他给乐正义打的电话已经完全打不通了。
他突然暴起,将手机狠狠砸向酒柜。水晶杯碰撞的脆响中,王红婉端着红茶的手微微一颤。
刘大虎现在彻底慌了,乐正义联系不上,让他自然地联系到可能乐正义已经放弃了他这颗棋子。殊不知这是邵北利用肖菲和乐际来了一招反间计。
王红婉实则看得最开,她早就不想继续干这些脏活累活,危险又容易进去,虎哥...她放下茶杯,丝绸旗袍下摆扫过真皮沙发,现在什么情况?声音放得又轻又软,您再不找领导保命,只怕邵北要端了咱们所有人。
刘大虎猛地转身,额角青筋暴起。他抓起茶几上的威士忌仰头就灌,琥珀色的酒液顺着下巴淌进衬衫领口。
玻璃杯重重磕在大理石台面上时,他颓然陷进沙发里,粗粝的手指插进梳得油亮的头发。
只怕是...他盯着壁炉里跳动的火焰,喉结滚动,领导也靠不住啊。
王红婉眼底闪过一丝机会的眼神。看来刘大虎也已经动摇了。
她慢条斯理地抚平旗袍褶皱,身子微微前倾:我倒是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刘大虎猛地抬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她。他现在已经没了根基,任何一丝机会对他来说都是救命稻草。
女人微微一笑,指尖在杯沿画着圈,红唇轻启:倒不如向邵北坦白吧。她突然压低声音,咱们...还有一线生机。毕竟邵北要想办法对付乐正义,没有我们的支持很多证据他又拿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