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残阳泼洒在破庙斑驳的门槛上,将三道拖得极长的影子切割得支离破碎。最后一缕金芒挣扎着掠过萧云空洞的瞳孔,他蜷在草堆深处,指尖无意识抠进泥土,勾画出蜿蜒如毒蛇纠缠的星纹。掌心里那片瑶池仙草的叶子被攥得死紧,边缘已磨出毛边,叶脉间“南山之南,尚有归处”八字被血渍浸得模糊不清。
庙外骤起狂风,刮得残破窗板哐啷作响。碧落猛地按紧腰间柴刀,刀柄上缠绕的旧布条渗出暗红——那是三日前与心魔搏杀时崩裂的虎口伤口又裂开了。她喉头滚动,咽下翻涌的铁锈气,哑声道:“不能再拖了。青瑶以心换命不是让我们在这儿等死。”话音未落,角落里的墨离突然抬眸,断臂用枯枝勉强固定着,目光却利得像淬毒的冰棱:“有人。”
枯枝被踩碎的脆响炸裂在死寂里。玄霄的身影割开暮色踏入庙门,银甲沾满暗红血垢,左手紧攥着不断嗡鸣的降魔杵,右臂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汩汩渗血。他踉跄半步倚在门框上,喘息粗重得如同破风箱:“夜无殇的魔军……已越过黑水河……明日午时便会抵达青云镇。”
陆沉的声音从庙梁阴影处沉沉砸下:“天界援军呢?”他跃下横梁时衣袂带起腥风,胸前包扎的麻布早已被黑血浸透,每道褶皱里都凝着黄泉带来的阴腐气。玄墟扯出个讥诮的冷笑:“王母下令紧闭南天门,说凡间劫数乃天道循环。”降魔杵猛地插进地面,裂痕蛛网般蔓延,“我斩了传令使,叛了天庭。”
死寂裹住所有人的咽喉。萧云忽然在草堆里剧烈抽搐起来,胸口衣襟撕裂处露出新生的皮肉——那是青瑶以仙心换来的愈合,可皮肉下却有什么东西在突突跳动,泛着不祥的幽紫光泽。碧落扑过去按住他肩头,指尖触到皮肤下游走的硬块,失声喝道:“魔种在他心脉里发芽了!”
“剜出来!”墨离的柴刀已抵上萧云心口,刀尖却剧烈颤抖。玄墟猛地格开他手臂:“魔种根须已缠紧三魂七魄,强剜只会让他魂飞魄散!”他忽然转向庙角始终沉默的紫霞,“北斗星君之女,你继承了他推演天机之能——当真没有第二条路?”
所有目光绞紧那道紫衣身影。她自黄泉归来后便异常沉寂,此刻缓缓抬头时,眼底竟流转着星河崩毁的碎光。唇间溢出的字句带着血锈气:“三生石。”
庙内空气骤然冻结。玄霄瞳孔骤缩:“冥府至宝,掌轮回因果的那块石头?”
“上古时期父神曾以三生石为媒,替濒死的昆仑神女重续魂丝。”紫霞指尖在虚空中划出繁复星轨,金光纹路浮空凝成巨大轮盘,“但需以施术者半颗元神为火,受术者三世记忆为柴,再辅以……”她声音陡然涩住,“至亲之骨为匙。”
轮盘中央轰然爆出刺目血光,映出夜无殇狞笑的脸——他心口嵌着的魔星正与萧云胸腔里的魔种共鸣般搏动!碧落猛地攥紧柴刀:“至亲之骨是指?”紫霞闭合的眼睫剧烈颤抖:“夜无殇的肋骨。他当年堕魔前……与萧云是血脉相连的孪生兄弟。”
惊雷炸响在死寂里。墨离的柴刀当啷坠地,陆沉一把掐住玄霄腕骨:“你说夜无殇千年前被北斗星君亲手斩杀?!”玄霄喉结滚动着咽下惊悸:“现在想来,北斗星君剜出魔星后特意将尸身沉入幽冥海,恐怕就是为了掩盖……”
“难怪魔种独独选他寄生。”紫霞掌心突然裂开一道血口,金红血液滴入星轨轮盘,幻象骤然变幻——三生石巍峨矗立在忘川源头,周遭盘旋着无数嘶嚎的怨灵,石身布满蛛网般的裂痕,最深处一道凿痕新鲜得还在渗血。“有人比我们更早动手了。”她声音淬冰,“裂痕是七日内新添的,取走碎石者身上带着瑶池仙法的气息。”
“王母。”玄霄牙缝里碾出这两个字,降魔杵嗡鸣暴涨金光,“她早算到这一步,故意抽走三生石核心碎片!”幻象中忽然炸开青芒,一截莹白骨片从瑶池方向冲天而起,掠过南天门时竟被结界吞噬。碧落失声惊呼:“那是青瑶的指骨!她残魂被王母囚禁了!”
萧云突然发出野兽般的嘶吼,胸腔皮肤猛地撕裂,魔种藤蔓破体而出,顶端绽开的血瞳直勾勾盯住紫霞。陆沉重剑劈下却被弹开,虎口崩裂鲜血淋漓。玄霄降魔杵悍然撞上魔藤,金铁交击声炸出火花:“必须在天亮前夺回三生石碎片和指骨,否则魔种开花,三界再无宁日!”
“我去瑶池。”碧落柴刀横斩削断袭向墨离的藤蔓,风雷之力在刀尖炸开蓝紫电光,“青瑶一半元神还熔在我灵台里,能感应指骨方位。”墨离断臂猛地撕开绷带,血肉模糊的截面竟生出白骨尖刺:“我撬开南天门结界。”玄霄降魔杵重重顿地:“我缠住王母,但最多撑半个时辰。”
所有目光再度绞紧紫霞。她掌心星轨轮盘已溃散成金沙,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会燃尽最后半颗元神,逼三生石显形一炷香。”鲜血从她七窍涌出,在衣襟绣出狰狞的星图,“但若失败,施术者将被反噬成三生石的养料,永世困在轮回缝隙。”
陆沉突然劈手夺过她腕间星盘残片,利刃划开掌心,血线与金沙交融成灼目的赤金锁链:“我分你一半寿元。”锁链另一端死死缠上自己心脉,瞳孔里烧着焚天的焰,“要陨落,也得我先碎成灰烬。”
庙外狂风撞碎枯枝,夜枭凄厉长啼撕裂夜幕。
子时三刻,瑶池结界西北角。
碧落蛰伏在玉珊瑚丛中,齿尖咬紧的柴刀映出巡逻天兵盔甲上的冷光。掌心紧攥的枯藤突然发烫——那是青瑶残魂在灵台里灼烧的感应。她鬼魅般掠出,刀光如毒蛇撕开最后一道屏障,瑶池禁地核心轰然洞开。
万载玄冰砌成的祭坛上,一截莹白指骨悬浮在七彩流光中,下方镇压着夜无殇那截漆黑的肋骨。王母的冷笑从冰壁四面八方涌来:“本座早算到你们会送上门!”无数冰刺暴雨般射下,碧落风雷之力全面爆发,柴刀舞成蓝紫电球,皮肤却被割出数百道血口。灵台里青瑶的嘶喊几乎掀翻头骨:“祭坛底下……是瑶池灵脉核心!”
碧落猛地将柴刀插进祭坛裂缝,雷电顺着灵脉疯狂倒灌。整个瑶池剧烈震颤,指骨趁势冲破流光禁锢!她一口咬住指骨,反手抓起夜无殇肋骨,身后天兵已潮水般涌来。喉间爆出泣血的长啸,风雷炸成炽白光球——
南天门外,墨离断臂的白骨尖刺正楔入结界裂缝。
玄霄的降魔杵与王母玉如意悍然相撞,金芒与碧光绞碎漫天星辰。
忘川源头,紫霞的元神之火已烧成透明,三生石虚影在血焰中缓缓凝实。
陆沉的心头血顺着锁链奔涌进她枯竭的灵脉,两人身影在轮回风暴中逐渐碎裂成星尘。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碧落裹挟着雷火从瑶池禁地炸穿而出,身后是崩塌的冰川和天兵溃散的惨嚎。她左肩钉着三根冰刺,右腿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淌出温热,齿间却死咬着那截莹白指骨,掌心紧攥的漆黑肋骨泛着不祥幽光。风雷之力透支到极限,每一次腾跃都像踩在刀尖之上,灵台里青瑶的残魂嘶鸣着:“西北……三百里……结界裂缝……”
南天门已在视野里巍然矗立,金光结界却比以往厚重数倍——王母显然启动了最高禁制。墨离的身影正嵌在结界裂缝处,断臂生出的白骨尖刺已崩裂大半,鲜血顺着结界纹路蜿蜒成狰狞溪流。他周身盘踞着薄黑雾气,那是燃烧魂魄强撑的征兆。碧落俯冲而下时嘶声大喝:“闪开!”
柴刀携着风雷残力劈在裂缝中心,指骨与肋骨同时按进崩裂的缺口!结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墨离的白骨尖刺骤然爆碎,整个人被反噬力掀飞出去。碧落一把拽住他衣领,两人炮弹般砸向下界云海。
忘川源头的风暴圈里,紫霞元神已透明得如同琉璃。三生石虚影在血焰中凝实又溃散,陆沉半身血肉被轮回风暴剥蚀可见白骨,却仍将最后寿元逼入心脉锁链。玄霄的降魔杵突然破开云层掷来,钉入三生石基座:“王母被我暂时困在昆仑镜里……只剩十息!”
紫霞的指尖终于触到三生石核心。夜无殇的肋骨疯狂震颤,萧云胸腔里的魔种发出尖厉共鸣,瑶池指骨迸发出灼目青芒——三种力量绞成血红光柱,悍然贯入石心!
三生石轰然洞开无尽轮回深渊,夜无殇的狂笑从最深处涌出:“本座等了千年……终于……”魔种藤蔓猛地从萧云体内爆射而出,直刺紫霞眉心!
陆沉的重剑却抢先半步斩断藤蔓,剑身崩碎成粉。他徒手攥住魔种核心,血肉瞬间焦黑见骨,嘶吼声震裂苍穹:“就是现在——!”
紫霞的元神彻底燃成白炽,三生石迸发出的光芒吞没了天地万物。时空在刹那静止,唯见无数因果线崩断又重组,夜无殇的咆哮扭曲成不甘的嘶鸣,魔种在纯粹轮回之力中寸寸瓦解。
光芒散尽时,三生石表面多了一道横贯的崭新裂痕。萧云胸腔伤口奇迹般愈合,只留一道浅金疤痕。碧落掌心的指骨化作飞灰,灵台里青瑶的叹息随风散去。墨离的断臂彻底枯萎成灰,玄霄的降魔杵碎成齑粉。陆沉踉跄跪地,白发如雪覆满肩头。
紫霞的身影淡得几乎消散,指尖却牢牢扣着三生石碎片。她望向凡间方向,唇间溢出的血沫凝成最后谶语:
“魔星未灭……只是暂寄轮回……”
“下一个千年……祂会从最意想不到的躯壳里……”
声音戛然而止。碎片从她透明掌心坠落,被陆沉颤抖的双手接住。那上面用星毒刻着密密麻麻的预言,最终汇成触目惊心的血字——
“当七星重聚之日,魔心将自至纯至善者胸腔苏醒。”
暴雨倾盆而下,冲刷着满地狼藉。远处青云镇的方向,已隐约传来魔军压境的号角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