擎天峰顶,风卷云涌,残破的通天古阵静默地见证着这场关乎三界存亡的抉择。
玄霄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锁链,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界灭”的威胁,远比个人的生死、仙途的存续更为可怖。那是彻底的、无可挽回的终结,是连轮回都无法触及的绝对虚无。
青瑶首先做出了决定。她向前一步,目光平静地掠过众人,最终定格在那卷散发着寂灭道韵的金色契约上。“逻辑判断,此为首选方案。”她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结论,“接受‘天人五衰’,净化诅咒,消除界灭风险。代价可控。”
“青瑶!”紫霞忍不住出声,美眸中充满了挣扎与不忍。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天人五衰”意味着什么,那不仅是修为的散尽,更是仙体与神魂的酷刑。
碧落紧咬着下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看向身旁的陆沉,他赤红的魔瞳中翻涌着滔天的怒火与近乎绝望的反对。她能感受到他握着自己手的力道,那般紧,仿佛一松开,她便会消失不见。
“没有时间犹豫了。”玄霄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手中的天道契约金光流转,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每延迟一刻,夜无殇的污染便深入一分,域外邪物的窥伺便接近一分。签,则有一线生机,可保三界五百年安宁。不签……”他未尽之语,比任何威胁都更具分量。
陆沉猛地抬头,魔气不受控制地外溢,暗红魔甲上血光隐现:“若她们有任何不测,我陆沉立誓,必踏碎凌霄,要你这天庭……付出代价!”他的誓言如同野兽的咆哮,在峰顶回荡,带着毁天灭地的决绝。
玄霄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并未回应。他的目光落在三位仙女身上,等待着她们最终的决定。
碧落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刺入肺腑,带来一丝决绝的清明。她轻轻挣脱了陆沉的手,在他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向前迈出一步,与青瑶并肩而立。“我签。”
她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将三界众生、将陆沉、将所有的同伴都拖入“界灭”的深渊。若这是唯一的生路,哪怕遍布荆棘,她也必须走下去。
紫霞闭上眼,眉心的深蓝碎片微微颤动,推演万千,最终得出的结论与青瑶一般无二。她幽幽一叹,那叹息中带着无尽的疲惫与认命,也向前一步,站定了位置。“……我也签。”
三位仙女,立于契约之前,背影决然。
“不——!!!”墨离发出痛苦的嘶吼,想要冲上前阻止,却被青瑶以一道柔和而坚定的生命屏障轻轻推开。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目眦欲裂。
陆沉僵立在原地,魔枪“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他死死地盯着碧落的背影,那双曾斩灭魔尊、洞穿虚空的魔瞳,此刻只剩下巨大的、无法言说的恐慌与无力。
玄霄不再多言,他指尖逼出一滴蕴含着纯正天道法则的金色血液,滴落在契约卷轴之上。嗡——!卷轴骤然展开,化作一道横贯天际的金色光幕,其上无数玄奥符文如同活过来的游鱼,散发出宏大而古老的法则之力,将整个擎天峰笼罩。
“以吾玄霄之名,引天道为鉴,契成!”
随着他庄严的宣告,金色光幕上投射下三道柔和却不容抗拒的金光,分别笼罩住碧落、青瑶和紫霞。
契约之力,开始生效。
金光加身的瞬间,三位仙女同时娇躯一颤。
那光芒并不炽热,反而带着一种深入骨髓、沁入神魂的冰凉。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无形的法则之针,正穿透她们的仙肌玉骨,精准地刺向与眉心灵印纠缠的诅咒根源。
预想中毁天灭地的痛苦并未立刻降临,反而是一种更为诡异、更令人心悸的变化,悄然发生。
最先显现异状的,是她们身上的仙衣霓裳。
碧落那件常年流转着淡紫色雷纹、不染尘埃的“流云惊雷裙”,裙摆处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一块暗淡的污迹。那污迹并非尘土,也非血渍,而是一种如同岁月腐朽、万物归尘的灰败之色,并且还在缓缓蔓延,所过之处,灵光黯哑,符文湮灭。
青瑶素雅洁净的“百草回春袍”,袖口与衣领处,开始渗出点点浑浊的湿痕,如同被冥河的污水浸染,散发出一种与生命气息截然相反的沉腐之气。
紫霞那件星光织就、如梦似幻的“周天星辰帔”,其上点缀的星辰光点开始一颗接一颗地黯淡、熄灭,仿佛夜空失去了所有光芒,只剩下死寂的黑暗,帔帛本身也变得灰蒙蒙的,失去了所有飘逸灵动的仙气。
仙衣垢秽!
这是天人五衰的第一相!
“衣服……我的衣服……”紫霞下意识地用手去拂拭星辰帔上的污迹,却发现那污迹如同生长在布料本质之中,根本无法祛除。一种源自仙灵本能的恐惧与厌恶,让她脸色发白。
青瑶低头看着自己袍袖上的湿痕,理性地分析着:“能量结构被破坏,道韵被侵蚀……符合五衰特征记载。”
碧落则怔怔地看着自己裙摆上那不断扩大灰败,感受着与仙衣心神联系被强行切断的滞涩感,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这不仅仅是外表的污损,更是她们仙道根基开始崩坏的直观体现。
陆沉和墨离眼睁睁看着这惊人的一幕,却无能为力。陆沉拳头紧握,骨节爆响,周身魔气因极致的愤怒与心痛而剧烈翻滚,却不敢轻易冲击那天道契约形成的金光领域,生怕引发不可预测的后果。墨离双目赤红,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体内魔龙血脉感应到主人的悲愤,蠢蠢欲动。
峰顶之上,唯有风声呜咽,衬得那仙衣染尘的景象,愈发凄冷悲凉。
仙衣的污损尚在持续,更令人心碎的衰相已接踵而至。
碧落那一头如同流淌着雷光、光泽熠熠的紫色长发,发梢处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变得干枯、毛糙,并且迅速向上蔓延。仿佛有无形的时光之刃,正粗暴地剥夺着其内蕴的生机与仙韵。不过数息之间,那绚丽的紫色彻底褪去,化为一片刺目的灰白,并且仍在向雪白转变。
头上华萎! 五衰第二相!
“碧落!”陆沉再也无法抑制,猛地冲上前,却被那金光领域柔和而坚定地弹开。他徒劳地伸出手,似乎想抓住那正在流逝的生机,指尖却在接触到领域边缘时,感受到一股万物终焉的寂灭道韵,令他神魂都为之一颤。
青瑶如瀑的青丝,同样未能幸免。原本蕴含着磅礴生命力的发丝,此刻如同被秋霜打过的野草,迅速枯萎、失去水分,变得脆弱易断,颜色也从充满生机的青黑,褪为毫无生气的灰败。
紫霞那曾被星辉滋养、恍若汇聚了夜空精华的秀发,更是惨不忍睹。星辉尽散,发丝不仅变得灰白干枯,甚至开始大把大把地脱落,如同深秋的落叶,无声地飘散在擎天峰顶的寒风之中。
转眼之间,三位风华绝代的仙女,已是白发苍苍,华采尽失。
这不仅仅是容貌的改变,更是她们生命本源、仙元精粹正在急速流失的可怕征兆。她们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原本浩瀚如海的仙力,正如同退潮般不受控制地消散,经脉变得空荡滞涩,神魂传来一阵阵虚弱无力之感。
法力溃散! 这已是触及根本的衰败!
“不……不要……”碧落看着自己一缕垂落胸前的白发,声音颤抖,带着哭腔。她试图运转风雷之力,指尖却只冒出一丝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电弧,随即湮灭。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比面对夜无殇魔念时更甚。这是一种从云端跌落凡尘,从永恒走向腐朽的、源自生命层次的恐惧。
青瑶闭上眼,感受着生之碎片传来的、试图修复却徒劳无功的反馈,她那绝对理性的心湖,也终于泛起了剧烈的涟漪。失去力量,意味着失去掌控,这是理性最无法接受的事情。
紫霞颓然坐倒在地,看着自己枯白脱落的长发,眼神空洞。推演万物的能力正在离她远去,脑海中那些清晰的星轨与因果线,变得模糊而混乱。
衰老,不仅仅发生在发丝之上。她们的肌肤开始失去莹润的光泽,变得松弛,浮现出细微的皱纹;她们挺拔的身姿微微佝偻,仿佛不堪岁月的重负;她们清澈明亮的眼眸,也开始变得浑浊,失去了往日的灵动与神采。
真正的“衰”,正在她们身上飞速蔓延。
陆沉如同困兽,在金光领域外徒劳地踱步,赤红的瞳孔中充满了血丝。他看着碧落那迅速苍老的容颜,看着她眼中流露出的无助与恐惧,心如同被亿万把钢刀反复剐蹭,痛彻心扉,却连触碰她都做不到。
墨离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抓着地面,指甲翻裂,鲜血淋漓却浑然不觉。他恨自己的无力,恨这该死的天道,恨这一切!
玄霄静立于空,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一切。金色的光幕依旧稳定,天道契约的力量冷酷而精确地执行着它的使命,剥离诅咒,也剥离着受术者的一切。
然而,在这极致的衰败与绝望之中,三位仙女眉心的碎片印记,却并未随之黯淡。那灰色劫印、温润生印、深蓝推演印,反而在她们仙元溃散、生命力流逝的同时,散发出一种愈发纯粹、愈发贴近本源的微光。
仿佛仙道的繁华落尽,方能窥见轮回本身的质朴。
五衰已现其二,更残酷的衰相,仍在后方。而她们所能依靠的,似乎只剩下那与神魂深度融合、不知能否在寂灭中守住她们最后一点灵光的轮回碎片。
擎天峰顶,仙姿凋零,华发如雪。一场以爱与牺牲为名的酷刑,正缓缓拉开它最血腥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