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如刀,割面而过。
张宇站在破契塔顶,手中那块刻着“昆仑”的板砖尚未掷出,便被一股无形之力猛地拽住——不是来自外界,而是从他体内深处,那团沉睡已久的灵骸猛然震颤,像是感应到了某种禁忌之物的苏醒。
“呃!”他闷哼一声,太阳穴突突跳动,眼前景象骤然撕裂。
稻田不在了。
原本翻涌如海的灵骸田,此刻竟凝固在半空。
稻穗悬停,风停,水珠静止,归藏童张口欲言,却无声无息。
断桥鬼匠的骨锤高举,即将落下,却像被钉在时间之隙,动弹不得。
产房鬼的血婴在她怀中僵直,嘴角的血线悬而未滴。
【怨时裂隙……开启。】
系统的声音低沉如咒,不是通过耳朵听见,而是直接在魂魄深处响起,带着铁锈般的回音。
下一瞬,天地翻转。
脚下一空,张宇猛然坠入黑暗,再睁眼时,已立于一座死寂小镇。
灰雾如纱,缠绕着低矮屋檐。
青石板路湿漉漉的,泛着铜绿般的锈斑,踩上去竟发出细微的“咔嚓”声,仿佛踏在腐骨之上。
家家户户窗纸破洞,门扉半开,屋内人影僵立——男人举着筷子,菜未入口;女人弯腰拾柴,柴未离地;孩童手指天空,嘴张到最大,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们的脸上,凝固着同一刻的惊恐。
“废钟镇。”
张宇喃喃念出镇口石碑上的字,可那“镇”字已被铜绿蚀穿,只剩半截残痕,像被人用钝器生生刮去。
“这里……时间停了。”一个稚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他猛地回头,归藏童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赤脚踩在石板上,却无影子。
他的眼睛是两团稻穗色的光,微微摇曳。
“他们在演死。”归藏童轻声道,“一遍,又一遍。”
张宇心头一紧。
他记得这词——“演死”,是幽冥道典籍中记载的极刑,将魂魄困在死亡前一瞬,永世重演临终之痛,不得超生,亦不得安息。
可眼前这些人……不是魂,是“人”。
或者说,是“人”的残影。
他迈步走进最近的一户人家,推门,吱呀声刺耳。
屋内陈设老旧,墙上挂满钟表——座钟、怀表、挂钟、沙漏,全部停在子时三刻。
灶台上有半碗冷粥,表面结了一层灰膜。
梁上吊着的腊肉早已腐烂,白蛆密布,可那肉却不见坠落,蛆也不爬动,全都凝固在某一帧画面里。
他伸手触向木桌,指尖刚碰上桌面,忽然——
“嗡!”
一缕残影自接触点炸开。
画面闪现:女人倒地,脖颈喷血;男人捂喉,指缝间血如泉涌;孩童张嘴尖叫,可声音未出,头颅已歪斜落地。
刀光一闪,黑影掠过,一切戛然而止。
张宇猛地缩手,心口如遭重锤。
“他们在重演……死前那一刻。”他呼吸急促,冷汗滑落,“不是魂被拘,是……时间被钉死了。”
归藏童点头,声音飘忽:“钟声停了,时间就断了。他们活在‘死’的缝隙里,等一个能听见钟响的人。”
“谁干的?”张宇咬牙,掌心紧握板砖,“为什么是子时三刻?”
话音未落,灵骸田中传来异动。
他闭目内视,只见灵骸深处,那根由母亲遗物凝成的“家物符线”竟在震颤,仿佛与这小镇某处产生了共鸣。
而系统界面缓缓浮现一行血字:
【任务触发:子时三刻未死之人】
【目标:找到“活着”的证据】
【奖励:解锁“逆时感知”能力】
【警告:怨时裂隙不可久留,超时将被“锈蚀”同化】
张宇睁眼,目光扫过全镇。
死寂,凝固,无风。
可就在他转身欲行时,眼角余光瞥见——
镇中心,一座高耸的钟楼刺破灰雾,锈迹斑斑,铜身爬满绿蚀,像一具被埋葬千年的巨兽骸骨。
钟口朝下,却无钟舌,只有一道深不见底的黑缝,仿佛能吞尽光阴。
他迈步向前,每一步都像踩在时间的裂口上。
突然,钟底阴影中,一道小小身影蜷缩着。
是个孩子,瘦得皮包骨,衣不蔽体,怀里紧紧抱着一堆铜锈渣,像抱着珍宝。
他嘴唇干裂,正小口小口地咀嚼着那些锈渣,喉咙艰难地上下滑动。
张宇走近,蹲下,声音放轻:“你……是谁?”
孩子抬起脸,眼窝深陷,瞳孔却是诡异的铜金色。
他没回答,只是低头,继续咀嚼,然后用极轻、极沙哑的声音说:
“吃了……就能记住自己怎么死的。”镇中心,铜钟楼如一尊被岁月吞噬的巨兽,锈迹层层剥落,却依旧挺立在废钟镇的命脉之上。
灰雾缭绕中,它像一口倒悬的墓穴,吞吐着时间的残渣。
张宇蹲在钟底阴影里,目光死死锁在那孩子脸上——时粮童。
他瘦得几乎只剩骨架,铜金色的瞳孔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饥饿。
他还在咀嚼锈渣,每一口都伴随着轻微的“咯吱”声,像是咬碎了某种早已死去的记忆。
“你记得吗?”张宇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惊动这片凝固的死寂。
时粮童摇头,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我只记得娘说,别碰钟。”
风没有来,可空气却骤然一沉。
他忽然抬头,眼神直勾勾刺进张宇眼底:“但你不一样……碑上有你名字。”
张宇心头猛地一震,顺着孩子枯瘦的手指望去——钟楼深处,一道裂开的石碑斜插在地,仿佛被无形巨力从中劈开。
碑面斑驳,绿锈侵蚀大半,唯中间三字清晰如刀刻:
张宇,死于昆仑。
“……什么?”他喉咙发紧,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脑门。
那不是预言,是既定的事实。
系统在他意识深处低鸣,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禁忌之物的觉醒:【警告:命轨干涉,因果反噬风险提升至87%】
可张宇已经听不进去了。
他猛地起身,一步踏进钟楼腐朽的木门。
门板“咔”地一声断裂,灰尘与碎屑如时间残片般簌簌落下。
楼梯歪斜,每一级都像是踩在记忆的断层上,稍有不慎就会坠入某个不属于他的“过去”。
他不管。
一步,两步,三步……
楼梯在他脚下崩裂,可他仍在向上。
灵骸在体内狂震,那根由母亲遗物凝成的“家物符线”剧烈跳动,仿佛要挣脱肉身,飞向钟顶的某个宿命终点。
终于,顶层到了。
眼前景象让他脚步一顿——
产房。
血色浸染的床榻,翻倒的热水盆,墙上挂着褪色的红布条,角落里一只破旧的拨浪鼓静静躺着。
而中央,产房鬼抱着血婴,一遍又一遍重复着生产时的痛呼。
“啊——!”
那一声声惨叫,不带情绪,却比任何厉鬼嘶嚎更令人窒息。
她的裙底血流成河,可那血从不干涸,也不蔓延,只是不断“重播”,像一卷被卡在死循环里的录像带。
张宇认出来了。
这是他出生的产房。
是他母亲血崩而亡的那一夜。
“你点化万物,却改不了自己的命。”系统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如霜,“你救得了千魂万魄,却逃不过‘出生即弑母’的业报。”
“闭嘴!”张宇怒吼,眼中血丝密布,一拳砸向墙边那块残碑。
“轰!”
石屑纷飞,裂纹蔓延。
可就在尘埃落定的瞬间,碑面浮现出一张脸——苍白、冷汗淋漓、嘴唇微微开合。
是他母亲。
“……活下去……”那声音极轻,却像一把刀,狠狠剜进他心脏。
“娘……”他跪了半膝,手指颤抖着伸向那虚影,可触不到,抓不住。
那张脸只是重复着一句话,一遍,又一遍,如同这镇上所有人一样,困在“死”的前一刻。
就在此时,钟腹深处传来一声闷响。
“咚……”
不是钟声,是心跳。
一道身影缓缓自铜钟内部浮现——半身铜铸,皮肤如锈铁剥落,双眼是两条裂隙,流淌着暗红色的锈汁。
他每走一步,脚下石板便腐蚀出深坑,空气中弥漫着铁腥与腐朽的气息。
钟墟守怨。
“子时三刻,你母血崩,你破腹而出——”他的声音像是千口破钟同时震动,“那一刻,你已弑母。”
张宇瞳孔骤缩。
“我让你永生重演,直到你认罪。”钟墟守怨抬手,铜钟轻颤,梁上一只漆黑如墨的鸦鸟振翅飞下——终时鸦。
它啄下一粒沙,沙落于地,竟凝成两个数字:
00:30
三十分钟。
这是倒计时,也是审判。
张宇呼吸一窒,冷汗浸透后背。
他知道,这不是普通的灵异事件,而是命运的具象化——他被钉在了“出生即罪”的时间锚点上,若不能打破循环,他将永远困在这场死亡预演中,成为下一个“演死”的残影。
可他不甘心。
他从包袱里颤抖着掏出那只坛子——霉豆腐坛。
坛身粗陋,土陶质地,底部刻着四个小字:“腌时养魂”。
这是疯道人留给他的最后遗物,他曾以为只是个玩笑般的信物,如今才明白——那是对抗时间的种子。
“娘抢来的命……”他低声呢喃,指节发白,“我不还。”
坛口朝下,轻轻一倾。
灰白色的霉灰如烟洒落,飘在空中,竟诡异地悬浮不动。
紧接着,四周飘浮的铜锈渣像是被某种力量牵引,纷纷向霉灰聚拢,如铁屑遇磁。
“嗡——”
坛身微震,表面浮现出细密裂纹,宛如血管般搏动起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生”意自坛中弥漫而出,竟让凝固的空气泛起微澜。
【时粮阵——激活。】
系统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波动,仿佛连它也无法完全解析这古老的对抗机制。
张宇抬头,望向钟楼中央那口吞噬光阴的巨钟,眼中最后一丝动摇被压下。
他缓步向前,将霉豆腐坛置于钟楼正中心,地面锈蚀最深之处。
然后,他闭眼,深吸一口气,低喝:
“归藏,引梦土入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