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光落地,荒山死寂。
寒风卷着碎雪,在龙虎山外殿“守真阁”前打着旋。
张宇跪在冰冷石阶上,怀里的小念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指尖那抹青黑已顺着手腕爬过小臂,像一条活物在血管里缓缓游走。
阿黄伏在他脚边,浑身湿透,毛发结冰,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死死盯着守真阁紧闭的朱红大门。
半空中,符灵·青痕悬浮着,蓝裙无风自动,眉心微蹙:“幽冥血咒……已入心脉七分。若七日内无法引阳火净脉,她的魂就会被拖进‘逆轮回道’,永世不得超生。”
张宇没说话。
他只是低头看着妹妹苍白的脸,看着她唇边那一道干裂的血痕,像是有人用针线把她最后一点生气都缝死了。
他记得娘亲煮粥时总爱哼那首跑调的童谣,小念每次都会笑着钻进灶台底下,说烟灰会变成星星。
可现在,她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阳火?”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如磨刀石,“龙虎山没有吗?”
青痕摇头:“寻常阳火无用。必须是‘心火燃契’——以至亲执念为引,以血脉共鸣为媒,点燃本源之火。你之前用饭阵唤醒亡魂,已触其门径……但要救她,你还得更进一步。”
张宇缓缓抬头。
眼前是守真阁,龙虎山外殿禁地,历代天师供奉之所。
门匾高悬,三枚铜铃静垂,铃身刻着八个血字:非天师亲传,擅入者诛。
他站起身,将小念轻轻放在阿黄怀里,低声说:“守好她。”
一步踏出。
铜铃骤响!
三道黄光自梁上疾射而下,符纸翻飞,金甲神将凭空凝形,手持斩邪刀,怒目圆睁,刀锋直指张宇天灵!
“擅闯者——斩!”
刀风压顶,石阶崩裂。
张宇不退反进,反手从腰后抽出那块沾满血污与灶灰的板砖,狠狠砸向地面,怒吼:“点化启动——灶火引!”
刹那间,砖面裂纹中泛起幽蓝光芒,一道细小的火线自裂缝窜出,如同活蛇般跃起,点燃了地上残留的符阵余烬。
那火不炽热,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润,像是从记忆深处燃起的炊烟,带着松木香、米饭香、还有娘亲粗糙手掌的温度。
蓝火蔓延,顺着符阵纹路疾走,竟反向侵入金甲神将的符体。
“凡火?!”其中一尊神将怒吼,“岂能污我正统道符!”
可话音未落,那金甲竟开始软化,如同蜡像遇火,关节扭曲,刀锋滴落金油。
三尊神将齐声咆哮,却在蓝火缠绕下迅速崩解,最终化作三滩金色油渍,渗入地砖,只余三张焦黑符纸飘落。
守真阁,门开了。
无灯自明。
殿内青光流转,香案高台之上,供奉着历代天师牌位。
最上首那一块却通体漆黑,仿佛吞噬了所有光线,唯有一个“张”字刻于其上,笔锋凌厉如刀,透着说不出的孤绝与悲怆。
扫碑童不知何时已跪在殿外,浑身颤抖,双手死死抠着门槛,指节发白。
他抬头望向那黑牌,嘴唇翕动,终于嘶声吐出一句:“非血不承,非火不启……”
张宇心头猛地一震。
血不祭子,饭可归魂。
这两句话,竟在牌位与石室中遥遥呼应。
张家的秘密,从来不曾真正埋葬,只是被封在了这些无人敢看的角落。
他一步步走向香案,脚步沉重如负山岳。
每走一步,体内那股由“心火燃契”引发的灼热便翻涌一分,仿佛有东西在血脉深处苏醒,低语,呼唤。
就在他即将触碰到牌位的瞬间——
钟鸣九响!
沉重的鼓音自山门方向滚滚而来,震得屋瓦簌簌作响。
三十六名黄袍道士鱼贯而入,脚踏北斗步,手持符灯,布成“三才锁邪阵”,将守真阁团团围住。
为首之人,白须如雪,手持一枚雷令符,双目如电,死死盯住张宇。
“何方妖人!”玄符子厉声喝道,声如惊雷,“毁我护法神将,焚我祖师敕符,擅闯宗门禁地,罪无可赦!”
殿内烛火狂摇,青痕身影微颤,低声道:“他是龙虎山执法长老,修为已入‘通幽驱鬼’之境,手中雷令可召九天神雷……你若动手,必遭围杀。”
张宇没看她。
他只是缓缓走到香案前,将那块满是裂痕、沾着灶灰与血迹的板砖,轻轻放在供桌中央。
然后,他低头看着那漆黑牌位,看着那“张”字,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穿透了整座大殿:
“我娘用命煮的饭……”
他顿了顿,指尖微微颤抖。
“能不能换她儿子一条活路?”张宇不语。
他只是站在那里,背影单薄如纸,却像一柄自下而上刺破苍穹的剑。
香案前,那块沾着灶灰、血迹与泥土的板砖静静躺着,像极了山村里最不起眼的一角残垣。
可此刻,它却成了整座守真阁的中心——三十六名龙虎山道士布下的“三才锁邪阵”在微微震颤,符灯摇曳,火光扭曲,仿佛被某种无形之力拉扯着,即将崩解。
玄符子双目怒睁,白须炸起,手中雷令高举,厉声喝道:“三重雷狱符阵——落!”
刹那间,九道紫电自殿顶虚空劈下,交织成网,如天罚降临。
电光撕裂空气,炸出刺鼻焦味,整座大殿仿佛都在哀鸣。
可就在雷霆即将吞噬张宇的瞬间——
他动了。
没有咒语,没有符箓,没有半点道门正统的仪轨。
他猛地掀翻香案,木石轰然倾塌,牌位散落一地。
唯有一块漆黑如墨的天师牌位,被他一把抄起,毫不犹豫地塞进了板砖裂开的缝隙中,如同将柴火投入灶膛。
“点化启动——焚契引!”
一声低吼,自胸腔炸出。
幽蓝火焰自砖缝腾起,不是寻常火色,而是带着温润炊烟般的光晕,袅袅升腾,竟将那漆黑牌位尽数包裹。
火焰中,幻象浮现——
风雪漫天。
一名素衣女子跪在山门前,怀中抱着一个襁褓,手捧一碗泛着血丝的粥,额头一次次撞向冰冷石阶,声音嘶哑如断弦:
“求您……替我儿扛七年……我愿以命换命,只求他活到十七……”
画面一闪,又是她站在灶台边,笑着往锅里撒盐,哼着跑调的童谣。
可下一瞬,她倒在血泊中,手中还攥着半块烧糊的饭团。
“我娘用命煮的饭……”张宇喃喃,眼底泛红,“你们吃了一百年,现在,该还了。”
火焰暴涨!
那本应至高无上的天师牌位,在蓝焰中寸寸皲裂,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血色符文——“第七代守墓人,命契承负,代代替劫”,下方赫然是他母亲的生辰八字,以及一道以心头血画下的朱印。
“这……不可能!”玄符子踉跄后退,脸色惨白如纸,“替命契早已封存!怎会……怎会显形于外道邪火之中?!”
“邪法?”张宇冷笑,火光映照着他年轻的面庞,却透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冷厉,“你们用我张家血脉镇压幽冥千年,每一代守墓人活不过三十,我娘十七岁就烧尽阳寿为你们续命——这也叫正道?”
符灵·青痕悬浮半空,蓝裙轻扬,眸中泛起悲悯:“原来如此……天师一脉口称护道,实则以张家血脉为薪柴,借命续运。所谓‘守墓人’,不过是被供奉在神坛上的祭品。”
扫碑童突然站起,浑身颤抖,双眼却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死死盯着殿后那道隐匿在壁画后的石门,喉咙里挤出沙哑破碎的音节:
“……火……引……门……开……”
玄符子怒极,手中雷令再催:“给我拿下!此子亵渎祖师,罪该万死!”
可就在此时——
张宇一脚踢开燃烧的火堆,抱起昏迷的小念,转身便冲向殿后。
阿黄低吼一声,紧随其后,獠牙毕露,浑身毛发炸起,竟硬生生撞碎两名道士的符盾!
“快!传讯玄门特勤局!”玄符子跌坐于地,声音颤抖如风中残烛,“张家……回来了!那个被抹去的姓氏……回来了!”
火光渐远,守真阁重归死寂。
唯有那燃烧的牌位仍在低语,黑灰飘散,落在扫碑童颤抖的肩头。
他缓缓抬起手,摸向额头,指尖染血。
密道尽头,一道古老石门静静矗立,上刻八字——
非张姓不入,入者永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