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后第三日,山风仍带着阴气的余腥,吹得废墟间断木轻响。
张宇跪在坍塌的灶台前,一寸一寸扒开焦黑的瓦砾。
他的指尖早已磨破,血混着灰泥渗进砖缝,可他没有停。
那场百家灯火结界退鬼将之战,耗尽了他体内大半灵力,也撕开了他人生最深的一道裂口——张守一胸口那道与他一模一样的血符,像一把刀,插进他十七年来对“平凡”的执念。
他不信命,但他开始怀疑真相。
指尖突然触到一块柔软的残片。他动作一滞,缓缓将它抽出。
焦黑布角,边缘蜷曲,却依稀可见一针一线绣出的“平安”二字。
褪色了,歪斜了,可他认得——那是母亲生前亲手缝在他贴身衣物里的护身符。
村里人都说她信佛,每日念佛经、拜观音,可没人知道,她每一针每一线,都浸着暗咒。
张宇呼吸一紧,闭上眼,低喝:“溯初之眼,开。”
刹那间,世界倒流。
光影扭曲,废墟复原,灶火重燃。
时间逆溯,夜雨倾盆,雷光炸裂天际——他看见了那一夜,那个被全村唾骂、被族谱除名的“焚谱之夜”。
祠堂内,烛火摇曳。
父亲张大山跪在祖宗牌位前,双手捧着完整的族谱,指尖发抖,却未点燃。
他满脸泪痕,却无反抗。
而张守一,披着破道袍,站在他身后,手中握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斩魂刀。
“为了宇娃能做个凡人……这罪,我来背。”他声音极轻,却如惊雷贯耳。
刀光一闪。
族谱被斩成两段,火焰瞬间腾起,却是张守一以血引火,故意点燃。
紧接着,他割破手指,将血抹在张大山衣角,又将烧焦的族谱残页塞进他手中,伪造出“他亲手焚谱”的假象。
门外,族老破门而入,怒吼声起——“张大山!你竟敢毁我张家根基!”
父亲没有辩解。
他只是低头,任人拖走,任人唾骂,任人将他名字从族谱上剜去。
画面戛然而止。
张宇猛地睁眼,胸口剧烈起伏,冷汗浸透后背。
他双目赤红,拳头狠狠砸向地面,碎石飞溅。
“原来……我爹不是叛族者……他是被设计的!”
他不是败类,他是“守印人”——以污名封印血脉,以耻辱遮掩天机。
只为让他儿子,那个被预言会“万灵点化、重启轮回”的孩子,能在这山村默默长大,不被幽冥道提前猎杀。
张宇起身,转身就往村后山坡冲去。
老药农的草屋藏在半山腰,常年无人问津。
门虚掩着,屋内药香混着陈年霉味。
老人正低头捣药,白发垂肩,听见脚步也不抬头。
“你知道是不是?”张宇声音嘶哑,像从喉咙里抠出来的。
老药农停下杵,叹了口气:“你终于看见了。”
“我爹没烧族谱,对不对?”
“对。”
“那为什么……全村都骂他?为什么连族谱都写他‘逆天焚谱,血脉断绝’?”
老人缓缓抬头,浑浊的眼里竟有悲悯:“因为你爹,是‘守印人’。张家世代传印,镇压地脉龙眼。可印若不断,门就永远关着。而门关着,钥匙就无法觉醒——幽冥道要的,就是让‘钥匙’永远沉睡。”
“钥匙?”
“你。”老人直视他,“张守一是‘守门人’,守的是幽冥界入口。你爹是‘守印人’,守的是血脉封印。印断,门才不会开。可幽冥道不怕门开,怕的是‘钥匙’太早觉醒,点化万灵,逆转封印。”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所以,必须有人背锅。必须有人‘毁谱’,让张家血脉断传的谣言传百年。而你爹……是最合适的人选。他老实,他懦弱,他不会反抗。他宁愿背一世骂名,也要护你一世平安。”
张宇双拳紧握,指甲掐进掌心,鲜血滴落。
“所以……他们让他背锅?”
“不止他。”老药农望向窗外,“你娘也是知情者。她缝的每一线,都是封印咒。她死前最后一针,是把你‘点化之体’的命格,缝进了护身符里。那块布,本该烧尽。可它没烧完——说明天意未绝。”
张宇脑中轰然炸响。
母亲不是病死……她是耗尽寿元,以命织咒!
当夜,月黑风高,乌云蔽月。
张小禾突然从床上坐起,双眼无神,赤脚走下床,穿过院子,径直走向村外乱葬岗。
张宇察觉不对,追出屋外,却见妹妹已站在坟堆中央,指尖沾着泥土,在地上缓缓画出一幅图——
三座山。
一座顶着龙虎,一座刻着三清,一座埋着断刀。
中间站着一个穿青布衫的疯老头,手持锈刀,背对群鬼。
她嘴唇微动,声音空灵:“黑将军说……当年不是张家四子守门,是‘三清会’内鬼放鬼将入地……而你师父,是唯一挡在门前的人。”
张宇浑身剧震。
原来张守一不是疯子,他是被世人遗忘的守门人。
所谓“守墓”,不是守坟,是守“真相之墓”——那扇门后,藏着的不只是幽冥,还有道门千年的背叛与谎言。
他低头看着妹妹指尖的图,心跳如鼓。
三山,象征三清会、龙虎山、断刀门——那是他血脉的源头,也是他宿命的归处。
而那个疯老头……
是他师父,也是他血亲。
风起,纸灰飞舞。
张宇站在乱葬岗边缘,手中紧握母亲残布、父亲雷击木、族谱灰烬。
而真相,才刚刚开始浮现。
暴雨如注,砸在村中废弃的广播室铁皮屋顶上,噼啪作响,像是无数冤魂在叩门。
风从破窗灌入,吹得墙角一堆旧磁带哗啦乱转,其中一卷缓缓滚动,卡进播放机,滋啦一声——传出半句走调的《东方红》,又戛然而止。
张宇站在屋子中央,三物置于老旧的播音台上:母亲残布上那根未燃尽的红线,缠绕着父亲从雷劈古槐里刨出的雷击木,再覆以族谱灰烬。
灰白粉末如雪,静静落在这组奇异的“祭品”之上。
他的呼吸很轻,心跳却如战鼓擂动。
“系统,最后一次溯初。”他闭眼,低语如誓,“我要看——百年前那一夜。”
【溯初之眼·终阶·启】
刹那,空气凝滞。
广播室的灯泡忽明忽暗,墙上影子扭曲拉长,仿佛有无数人影在无声呐喊。
一道幽蓝光纹自张宇双目扩散,缠绕三物,骤然炸开!
光影翻涌,暴雨重临。
百年前的山村,乱葬岗外电闪雷鸣。
一道身穿三清道袍的身影踏雨而来,披斗篷,遮面容,肩头却浮着一缕黑雾——那是尚未凝形的鬼将残魂,如影随形,竟似被主动引导!
镜头拉近,那道袍男子脚步稳健,直奔地脉裂隙。
而就在地缝之前,一人横剑独守——正是年轻时的张守一!
青衫染血,发丝狂舞,手中断刀已折半,却仍死死钉在地缝边缘。
“你走不进去。”他嘶吼,声裂长空。
道袍男子冷笑:“门本该开,天命如此。你守得住一时,守不住千年。”
话音未落,鬼将残魂猛然暴涨,化作黑甲巨影,一掌轰向张守一头颅!
他侧身避过,左肩却被撕下一大块血肉,落地瞬间,血竟不红,而是泛着金光——那是“守门人”血脉的觉醒征兆!
他不退,反进!
断刀贯地,引动地火,一道赤色符阵自脚下蔓延,硬生生将鬼将镇压三息。
就在这三息之间,他咬破舌尖,喷出精血,画下一道逆五行封印。
“以我神魂为锁,以我疯癫为障……门,暂闭!”
画面剧烈抖动,似被某种力量干扰。系统提示骤然浮现:
【灵骸回响升级——解锁‘真相片段’】
【幽冥道渗透始于道门内部】
【警告:记忆残片含高危精神污染,建议立即终止回溯】
张宇没有退出。
他死死盯着那道袍男子转身离去的一瞬——
风掀斗篷,袖口翻卷,一枚玉佩滑出半寸。
青玉质地,龙纹绕边,中央刻着一个古篆“昭”字。
系统自动定格,放大,标注:
【物品识别:玄门特勤局七处·高阶执印者信物】
【持有者:张昭阳(叔)】
“……我叔?”
张宇瞳孔骤缩,全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他踉跄后退,撞翻播音台,三物散落一地。
可那枚玉佩的影像却深深烙进脑海,挥之不去。
那个在特勤局档案里被称作“铁面斩邪使”的叔叔,那个每年寄回两瓶药酒、从不回家的亲人,竟然……百年前就已出现在这场背叛之夜?
“不可能……他那时候还没出生……”
可系统不会出错。
玉佩的纹路、材质、符印,与张昭阳腰间所佩,完全一致。
除非——
他本就不止活了一世。
雨声更急,广播机突然自动倒带,咔哒一声,播放出一段陌生录音——沙哑男声低语:“……钥匙将醒,门不可再封。若守门人未死,便让他儿子……亲手斩他。”
张宇猛地抬头,望向窗外。
远处山路上,张守一默默将扫帚插进老槐树根,转身走入风雨。
他的背影佝偻,却每一步都踏得山石震颤。
张宇缓缓蹲下,拾起那截雷击木,指尖摩挲着焦痕。
他不再问谁是亲人。
他只想知道——谁在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