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撞破了京都的沉寂，九响之后，厚重的宫门缓缓洞开。
文武百官身着各色品级官服，按文东武西和品秩高低鱼贯而入，穿过宽阔的广场，步上汉白玉阶，步入象征着景国最高权力核心的太和殿。
今日气氛格外凝重。
数日前的皇城惊变、陛下遇刺、宗师血战、逆首被擒……这一系列石破天惊的事件，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一位臣子的心头。
许多人低着头，目光闪烁，不敢直视御座，生怕被那至高无上的目光捕捉到一丝一毫的不安或别样心思。
御座之上，盛常佑已然端坐。
一身玄黑底金线龙纹冕服，头戴十二旒天子冠，旒珠微微晃动，遮挡住了他部分锐利的眼神，更添几分威严与莫测。
皇帝的脸色虽还是有些苍白，但目光透过旒珠扫视群臣时，依旧带着洞彻人心的压迫感。
仿佛前两日那个在龙榻上疲惫虚弱的皇帝只是幻影。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声中，盛常佑缓缓抬手，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众卿平身。”
“谢陛下！”
例行公事的禀奏开始，各地灾情、边境军报、星域异动……一件件呈报上来，皇帝或当场裁决，或交由各部商议，流程看似与往常无异，但那股暗流涌动的紧张感始终未曾消散。
许多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瞟向站在前列的几位皇子，尤其是太子盛先平。
太子今日显得尤为紧张，双手微颤，眼神游移，不敢与任何人对视。
终于，在一项关于北境军粮调拨的议题议定后，盛常佑话锋陡然一转，目光落向了太子。
“太子。”
皇帝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的每一个角落，所有窃窃私语瞬间消失，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太子身上。
盛先平身体一颤，急忙出列，躬身应道：“儿臣在。”
“前日皇城之乱，清平教教主冷相俦，虽动机不纯，然其关键时刻出手，牵制逆贼，于护驾一事，也算略有微功。朕听闻，清平教中有两名圣女，一名为寒惊容，一名为程清歌，皆是姿容绝世，修为亦是不凡，两人在教中地位尊崇，颇得信众爱戴。”
皇帝说到这里，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深邃地看向太子：“太子，朕若将其中一女赐予你为太子妃，你可能好生待她，令其感念天恩，从此安心相夫教子，襄助东宫？”
话音落下，满殿皆惊！
赐婚？
在这个节骨眼上？
还是将江湖上一个亦正亦邪、名声暧昧的教派圣女赐给太子做正妃？
这简直匪夷所思！
清平教是做什么的，在场官员或多或少都有耳闻。名为清平，实则只是一个合欢宗门，经营青楼，贩卖情报，甚至涉及“极乐散”之类的不堪之物。
其圣女，听着好听，谁知背后是何等人物？岂能母仪天下，将来成为一国之后？
太子盛先平更是瞬间脸色煞白，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他当然听懂了父皇的弦外之音！
这根本不是一场简单的赐婚！
这是问他，有没有能力和手段，将清平教这股强大的、不受控制的江湖势力彻底纳入掌中，化毒瘤为利器，扭转其风评，使其能为朝廷所用，为对抗星域贡献力量，而不是继续成为藏污纳垢、祸乱民间的毒疮！
这任务何其艰巨！
清平教盘根错节，教主冷相俦野心勃勃，岂是易与之辈？一个不慎，非但不能掌控对方，反而可能被其侵蚀、利用，甚至拖累自身声誉！
“父……父皇……”
太子声音发颤，几乎语无伦次：“儿臣……儿臣以为……清平教虽有小功，然其行止……多有不堪，恐非良配……恐污皇室清誉……还望父皇三思！”
这是个烫手山芋，谁碰谁死，所以他选择了最稳妥也最懦弱的回应——拒绝。
盛常佑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失望。
二皇子盛先文心中冷笑，这太子估计也就这样了，根本造不成任何威胁！
他面上却是一副为国分忧的忠直模样，出列朗声道：“父皇！儿臣以为太子殿下所言极是！清平教鱼龙混杂，声名狼藉，其圣女岂堪配东宫？此事若成，天下人将如何看我景国皇室？还请父皇收回成命！”
四皇子盛先成立刻附和：“二哥说的是！太子乃国本，万金之躯，岂能沾染江湖草莽之气？此事万万不可！”
五皇子盛先安则微微躬身，语气温和却暗藏机锋：“父皇深谋远虑，儿臣不敢妄测。然太子殿下顾虑亦是在情在理。或可先行厚赏冷相俦，以示皇恩。”
“至于联姻之事……或可再从长计议，待清平教真正涤清污名，立下不世功勋，再议不迟。”
他这话看似折中，实则将皮球又踢了回去，还暗示太子无能，需要对方立下大功才“配”得上。
就在几位皇子纷纷表态反对之际，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父皇，儿臣或有不同之见。”
众人望去，竟是三皇子盛先武，穿着一身素雅文士袍，在一众锦衣华服的皇子中显得格格不入。
“哦？先武，你说说看。”
盛常佑目光微动。
盛先武拱手道：“回父皇。儿臣以为，清平教确有其不堪之处，然其能于京都立足多年，消息灵通，教众甚广，亦是一股不可小觑之力。星域之祸日亟，朝廷正当用人之际，若能导其向善，化害为利，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太子殿下仁厚，若得此助益，细心引导，假以时日，或真能令其洗心革面，为朝廷效力。”
他这番话，既点明了清平教的利用价值，又将最终决定权和执行难度巧妙地还给了太子和皇帝，自己丝毫不沾因果，完全是一派超然物外的文人论政姿态。
再次明确传递出他已无心帝位之争，只就事论事。
盛常佑深深看了三皇子一眼。
这时，工部尚书鲁衡出列。
这位才上任不到一年的尚书面容精瘦，看起来才五十许，手指关节粗大，带着工匠特有的朴实与固执。
“陛下！”
鲁衡声音洪亮，带着实干派官员的直接：“臣以为，太子妃人选事关国体，当慎之又慎。清平教之声誉，京都百姓皆有耳闻，实非良选。当前之急，应是全力修复地动损毁之工事、加固各地防御、督造军械以应北境之需。联姻之事，纵有其利，恐亦缓不济急，且易生事端，分散朝廷精力，望陛下明察！”
他是纯技术官员，只关心实实在在的工程和物资。
朝堂之上，顿时议论纷纷，支持者、反对者、中立者各执一词，但明显反对之声占据主流。
皇帝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的尹惜君：“国师以为如何？”
尹惜君黑袍微动，出列躬身，藏于兜帽下的声音平淡无波：“回陛下，清平教如野马，用之得当可驰骋千里，用之失当则反伤其主。太子殿下若觉难以驾驭，强行为之，确非善策。然其情报网络，对抗衡星域及……某些暗流，或有大用。如何取舍，还需陛下圣心独断。”
她既点出了风险和价值，又将最终决定权完美交还皇帝。
盛常佑听完众人意见，沉默了片刻，方才缓缓道：“众卿所言，皆有道理。此事……以后再议。太子——”
他再次看向冷汗涔涔的太子：“朕望你再多思量几分。为君者，有时需行非常之事。退下吧。”
“是……是，儿臣遵旨。”
太子如蒙大赦，慌忙退回了队列，心中却更加彷徨不安。
第一件事，看似被搁置，却像一颗种子，埋在了所有人心底，引发了无尽的猜测和后续的波澜。所有人都知道，陛下并未真正放弃这个想法，这是对太子的一次重大考验，也是对清平教的一次试探。
而接下来的第二件事，则将引发更大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