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月暗星稀,寒风刮过旷野,卷起地上的冰屑,发出呜咽似的声响。
虞姝静立在营地边缘,衣摆在寒风里纹丝不动。她指尖灵光流转,数道无形的阵纹悄无声息地钻进营地四周的冻土和残垣里,是“迷踪困阵”与“隔音匿息阵”,足够让窥伺者踏入范围后迷失方向,也能隔绝营地的声响,不被轻易察觉。
“走吧。”她转身对等候在旁的谢知远和赵晓夕说。逐水剑无声地悬浮在身前,在夜色里泛着清冷的微光。
谢知远脸上的嬉笑收了大半,难得显出几分严肃;赵晓夕深吸一口气,紧了紧外套,眼里有紧张,也有几分坚定。
两人踏上变大的剑身,虞姝指尖轻点:“站稳。”
逐水剑化作一道几乎融入夜色的流光,悄无声息地升空,朝着燕平基地的方向滑翔而去。
御剑飞行时,下方的景象像一幅展开的末世画卷,残酷得让人窒息。
越靠近基地,空气中的异味越重,那是排泄物、腐烂垃圾和血腥的味道,混着绝望的气息,顺着风钻进鼻腔,呛得人嗓子发疼。
他们没往棚户区中心落,而是选了一处废弃水塔的顶端,借着阴影藏好身形。
从这里往下看,外城并非完全死寂。黑暗里,无数身影在棚子间潜行,进行着最原始的生存斗争。
他们看见,一条结冰的臭水沟旁,两伙人正为了一袋看不清内容的东西殴斗,棍棒砸在肉上的闷响、压抑的惨叫,在夜里听得格外清晰。很快,一个人倒在冰面上,身体抽搐了两下就不动了;胜利者抢过袋子,头也不回地钻进阴影里,连地上的尸体都没看一眼。
赵晓夕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她想起自己觉醒异能前的日子,在重男轻女的家里,她像件可以随意丢弃的货物,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眼前的景象,把那些痛苦的记忆翻了出来,压得她胸口发闷。
谢知远脸上的轻松彻底没了,他低骂一声:“操!这他妈比野生动物还狠,至少动物不会为了半袋破东西杀人。”末世后他虽也过得难,但靠着风系异能和点运气,从没堕入过这样的绝境。眼前的一切,砸碎了他之前还算乐观的认知。
他们又看见,一个避风的墙角,几个骨瘦如柴的孩子蜷缩在一起,互相抱着取暖。最大的女孩看起来不过十岁,正小心翼翼地把一小块黑乎乎的东西掰碎,分给更小的孩子,那东西像是发霉的面饼,硬得能硌掉牙。
赵晓夕的呼吸瞬间滞住,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小包,里面装着周淼给的高能量巧克力和压缩饼干。她眼里满是不忍,脚已经往前挪了半步,想把吃的送下去。
谢知远也看见了,他喉咙滚动了一下,扭头看向虞姝,声音带着压抑的急切:“仙女姐姐,咱们……给点吃的总行吧?我这儿还有两包饼干,够他们吃一顿了!”
虞姝的目光落在那个分食物的女孩身上,声音依旧清冷,却打断了两人的冲动:“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她顿了顿,扫过两人脸上的不忍,补充道,“‘小儿持金过闹市’的道理,不用我多说。你们现在把吃的送下去,立刻就会有饿疯的人来抢,到时候,这些孩子只会死得更快。”
这话像盆冰水,浇得谢知远和赵晓夕瞬间清醒。
他们看着下方那些在阴影里晃悠的身影,眼睛亮得像饿狼,正盯着每一个可能有“食物”的目标。若真把吃的给了孩子,无异于把他们推到狼群面前。
谢知远狠狠一拳砸在水塔的水泥护栏上,闷响在夜里格外清晰,他又立刻捂住嘴,生怕引来注意。赵晓夕默默收回手,指尖微微颤抖,一种“明知该帮却不能帮”的痛苦,让她眼睛发酸。
虞姝没再说话,只是悄然分出一缕极淡的神识,像微风似的拂过下方。
那个分食物的女孩,突然觉得破旧棉袄的内衬口袋里沉了沉。她愣了一下,立刻警惕地停下动作,小手飞快地伸进去摸,是几块方正坚硬的东西,裹着油纸,还带着点温度。她身体瞬间僵住,没敢拿出来看,反而故意捂住肚子,脸上挤出痛苦的表情,对弟妹们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蜷缩起身子,把口袋贴得更紧了,仿佛只是肚子疼。她没声张,没抬头,只有那双早熟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疑。
上方,虞姝收回神识,对两人轻声说:“走吧。”
谢知远和赵晓夕看着女孩的动作,瞬间明白过来,看向虞姝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真是个嘴硬心软的小仙女,飞机上说好的不做慈善呢。
逐水剑再次升空,朝着内城的方向飞去。
他们又看见,一处空地上,即便深夜也有零星的交易在进行:有人用一包饼干换走了一个女人怀里的孩子,女人哭着跪下来求旁边的男人,却被一脚踹开;有人挽起袖子,露出手臂上新鲜的伤口,似乎在兜售自己的血液;阴影里,几个男人正拉扯着一个衣不蔽体的女人,女人的哭喊被捂住,而巡逻的“燕平守卫”队员路过时,只漠然地瞥了一眼,就继续往前走,仿佛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弱肉强食……”谢知远的声音有些沙哑,“这他妈哪是末世,这是把人变回野兽了。”他以前总觉得只要自己有异能,就能在末世里活得不错,可现在才发现,在这种“规则”面前,个人的力量何其渺小,除非像虞姝这样,拥有绝对的实力,能跳出规则之外。
虞姝操控着飞剑,悄无声息地掠过那道十米高的城墙。墙内的世界,与外城像是两个纪元。
这里的街道相对整洁,路边甚至有零星的路灯亮着,暖黄色的光映在地上,少了几分冰冷。少数建筑里透出稳定的灯光,隐约能听到音乐和笑声。巡逻队的装备更精良,蓝色的制服,崭新的步枪,腰间还别着对讲机,步伐迈得整齐,眼神锐利得像鹰。
他们悬在一栋看起来像酒店的建筑上空。透过巨大的落地窗,能看见里面的人穿着干净的衣服,举着酒杯交谈,餐桌上摆着新鲜的水果和面包,这些在外城能让人拼命的东西,在这里不过是寻常食物。他们脸上带着松弛的笑,偶尔看向窗外时,眼里还藏着几分傲慢,像在看什么低等的生物。
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大腹便便,正对着几个手下指手画脚,唾沫星子溅在桌上;而窗外不远处的城墙上,哨兵正警惕地盯着外城的黑暗,手里的枪随时准备举起。
“靠!这帮孙子!”谢知远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外面的人快饿死了,他们在这儿开派对?!”他末世前也是个富二代,见过不少纸醉金迷的场面,可从没像现在这样觉得刺眼,那光鲜的背后,堆着的是外城人的骨血。
赵晓夕看着窗内的景象,又想起刚才那个分发霉面饼的女孩,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她原本以为,有了异能就能保护自己,甚至帮到别人,可面对这道高墙,面对墙内的冷漠,她只觉得无力。
虞姝始终没说话,神识却像细密的网,捕捉着墙内每个人的情绪波动,有志得意满、算计,还有的人藏在眼底的恐惧;她们怕外城的人暴动,怕未知的危险,更怕自己拥有的一切被夺走。
人心,果然是最复杂的东西。末世像个巨大的熔炉,烧光了文明的外衣,把人性里最原始、最赤裸的一面都露了出来。善与恶的界限变得模糊,活下去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看到了吗?”虞姝的声音在夜风中响起,打破了两人的沉默,“这就是现在的‘人道’,挣扎,掠夺,压迫,漠视……心魔在这里长得最快。”
谢知远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想把胸口的憋闷吐出去,却怎么都吐不干净。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看到了……真他妈够狠。”他玩世不恭的外壳彻底碎了,露出里面被不羁隐藏着的真实模样。
赵晓夕低下头,声音带着哽咽:“为什么……大家都是幸存者,不能互相帮一把吗?”她的水系异能让她本能地向往温柔与融合,眼前的割裂与冰冷,让她格外难受。
虞姝没回答,只是操控飞剑调转方向,朝着仓库的方向飞去:“先回去。了解清楚,才知道该怎么做。你们的道心,得自己选。”
回程的路上,没人再说话。谢知远望着脚下的黑暗,眼神复杂;赵晓夕抱着手臂,身子微微发抖,不是冷,是心里的震动太大。今晚看到的一切,像一把冰冷的刀,划开了末世的残酷真相,也在他们心里刻下了痕迹。
仓库的轮廓渐渐清晰,营地周围的阵法安然无恙。但谢知远和赵晓夕的心境,早已和离开时不同。燕平基地不再是地图上的一个点,它成了一面镜子,照出了末世里赤裸的人性,也让他们的内心,经历了一场无声的风暴。
虞姝的神识扫过窗外那些仍在为进入基地资格而挣扎、或为些许物资而争斗的人们,眼神平静无波。她转过身,看向车厢内的同伴们。
“看来,这里并没有我们想了解的信息。”她的声音清冷,却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顾南笙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一丝疲惫与冷然:“所谓的秩序,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弱肉强食。这里的规则,比荒野更加赤裸和令人作呕。”
穆易也摇了摇头:“力量在这里恐怕不会用于普惠众生。一旦进去,我们可能会被强迫留在这里,我们要么被同化,要么被吞没。”
众人也纷纷表示同意,对燕平基地的幻想彻底破灭。
“既然如此,”虞姝见众人意见一致,便果断道,“我们休整一夜,明日清晨便离开此地。”
“好!”众人齐声应道,心中那份因基地而起的郁结消散了不少,重新被目标明确的归属感所取代。
第二天拂晓,天色微明。众人迅速收起临时使用的物资,周淼将东西逐一归置回空间。
虞姝走到“雪鹰”和“小尼”旁边,指尖光芒微闪,两张绘制着玄奥符文、流转着微弱灵光的符箓出现在她手中。她将符箓轻轻拍在两辆车的引擎盖上。
“此乃‘隐匿符’,非精神探查难以察觉。可省去不少麻烦。”她淡淡解释道。符箓生效的瞬间,两辆庞然大物般的越野车仿佛融入了周围的环境。
车队沿着G2高速,向着北方,向着更深的未知,平稳驶去。
等到第二天清晨,外城的棚户还没散尽晨雾时,那支灭了血狼团的小队已悄然撤离。两辆钢铁巨兽重新驶上冰封的高速,只留下昨夜血狼团遗弃的武器,在冻土上泛着冷光,等核心区那些“上等人”接到消息时,车队早已没了踪影,只留下一段段传言,在外城的棚户间悄悄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