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播的菜籽在雨露阳光的滋润下，悄然破土，抽出两片嫩黄的子叶，为清风观后院增添了一抹充满生机的绿意。萧无涯每日练剑之余，多了浇水除草的活计，看着那些柔弱的幼苗，心中有种奇异的满足感，仿佛自己也如同它们一般，在这深山中扎根、生长。
然而，他体内那与生机勃勃的春色截然相反的力量，却从未停止彰显它的存在。弑神剑胚的煞气依旧盘踞心口，冰寒而沉重。每日引导其淬炼己身，如同走钢丝，痛苦与收获并存，但对心神的消耗极大，且进展缓慢。更多的时候，那煞气是躁动而危险的，尤其在他情绪波动，或外界有异样气息引动时。
这日午后，萧无涯正在院中练习“刺”字诀。他反复揣摩清虚道长所说的“以身催剑，力贯指尖”，尝试将全身的气力与精神都凝聚于桃木剑尖那一点之上。然而，或许是心绪稍急，或许是连日修炼的疲惫，在一次全力前刺时，心口那沉寂的煞气竟毫无征兆地猛地一颤，一股冰寒锐利的气息不受控制地顺着经脉窜出！
“呃！”他闷哼一声，只觉得右臂经脉如同被冰锥狠狠刺入，剧痛之下，桃木剑险些脱手。那失控的煞气并未完全导出，反而在手臂中乱窜，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和撕裂感。
就在这时，清虚道长的声音自身后平静响起：“意乱，则气散。气散，则力馁。欲速不达，反受其害。”
萧无涯喘着粗气，忍着手臂的剧痛和冰寒，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懊恼与后怕：“道长，我……我又失控了。”
清虚走上前，并未查看他的手臂，而是目光沉静地看着他：“你近日已能较熟练引煞淬体，可知其力并非只能被动引导，亦可尝试主动掌控一丝？”
主动掌控？萧无涯一怔。一直以来，他都是小心翼翼地“引导”出一丝煞气，沿着固定路径运行后散掉，从未想过要“掌控”它。
“看仔细。”清虚伸出右手食指，其指尖并无任何光芒闪耀，但萧无涯却敏锐地感觉到，四周的空气似乎微微凝滞了一瞬，一股极其微弱的、却精纯无比的寒意自道长指尖透出。
紧接着，令他屏息的一幕出现了——只见清虚道长那根手指的指尖周围，空气微微扭曲，一丝比发丝更细、淡薄得几乎看不见的黑色气流，如同活物般缠绕浮现！那黑色气流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阴寒与锋锐，正是萧无涯熟悉无比的煞气气息！但这一丝煞气，却温顺地萦绕在道长指尖，凝而不散，完全受其掌控！
“这……”萧无涯睁大了眼睛，心中震撼无以复加。道长竟能如此精妙地操控煞气？甚至让其显形？
“莫要惊讶此表象。”清虚散去指尖那丝黑气，语气依旧平淡，“煞气亦如流水，水无常形，因器而变。可载舟航行万里，亦可覆舟吞没众生。其力本无善恶，全系于执掌之心，运用之念。你视其为洪水猛兽，它便肆虐猖狂；你若能了解其性，引导其势，亦可化为己用，如臂使指。”
水流之喻！萧无涯心中猛地一亮！道长曾以水喻力，如今又以水喻煞！是啊，煞气再凶戾，本质上也是一种“力”，若能掌控……
一股强烈的渴望涌上心头。若他真能掌控一丝煞气，而非总是被动防御或艰难引导，那在面对危险时，是否就能多一分自保甚至……保护他人的能力？
“请道长教我！”他急切道。
清虚看着他眼中燃烧的火焰，缓缓道：“掌控之法，首重‘收放’二字。‘放’易‘收’难。今日，我先教你如何‘收’。”
他让萧无涯再次盘膝坐下，宁心静气。
“方才你煞气失控，窜入手臂。此刻，莫要试图强行将其驱散或导回，那只会加剧冲突，损伤经脉。”清虚的声音如同带着某种安定人心的力量，“你且细细感受那丝煞气所在，将其视作一道冰凉的溪流，而非伤人的利刃。”
萧无涯依言而行，将心神沉入右臂。那冰寒刺痛的感觉依旧清晰，但他努力摒弃恐惧与抗拒，只是去“感受”它的存在，感受它那冰冷、躁动的“特性”。
“然后，默诵《静心咒》。”清虚道长的声音引导着，“但此次诵念，心意非是广泛宁定周身，而是凝聚于此一丝煞气之上。以咒文之力，如春风化雨，缓缓包裹它，安抚其躁动，引导其……沉静，内敛，最终……散去其形，归于你气血之中。”
萧无涯心中一震！散去其形，归于气血？这岂不是……将煞气“吸收”了？
他压下惊疑，全力照做。心中默念早已烂熟于心的《静心咒》，但此次，他将所有意念都聚焦于右臂那丝作乱的煞气之上。起初，那煞气极为抗拒，冰寒刺痛感反而加剧。但他坚持不懈，咒文的力量如同温暖而坚韧的丝线，一遍遍缠绕上去。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那原本尖锐如冰刺的煞气，在《静心咒》持续不断的包裹与安抚下，那凶戾躁动的气息竟真的慢慢平复下来，变得只是“冰冷”，而非“伤人”。紧接着，在那股宁定力量的引导下，它开始缓缓“融化”，如同冰投入温水中，一丝丝、一缕缕地散开，融入他手臂的气血之内。
一股淡淡的凉意顺着血脉流转，并未带来不适，反而那之前被煞气撕裂般的痛楚随之减轻、消失。
约莫一炷香后，萧无涯缓缓睁开眼，惊讶地发现右臂的冰寒与剧痛已彻底消失，活动如常！
“感受到了吗？”清虚问道，“这便是‘收’。以静制动，以柔克刚。煞气虽凶，然其本质仍是‘气’，心静意坚，咒力精纯，便可化解其戾，收归己用。此乃应对煞气反噬、乃至日后尝试主动掌控其力的根本。”
萧无涯心中豁然开朗！原来《静心咒》并非只能被动防御，竟还能主动“化解”煞气！
“当然，方才你所化解的，不过是一丝失控的微弱之气。”清虚语气转为凝重，“若遇煞气大规模暴动，此法便需极深功力与定力方能起效，万不可轻易尝试。你如今首要，仍是熟练引导淬炼之法，并学会以此‘收’字诀，应对细微失控。”
自此，萧无涯的修行又添了新的内容。他更加注重《静心咒》的修习，不再将其视为例行功课，而是真正体会其中宁定心神、化解戾气的力量。他开始尝试在引导煞气淬体后，若有细微残留未能散尽，便立刻以“收”字诀化解，避免积累成患。
数日之后，在一次成功的淬炼完毕，他依照“收”字诀化解了指尖一丝残留的冰寒之气后，心念微动，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回忆着清虚道长那日指尖萦绕黑气的景象，努力凝神静气，尝试着并非引导煞气去淬炼，而是极其小心地、只是极其微弱地……将其“呼唤”出一丝，凝聚于指尖，意图掌控其形。
这个过程比引导淬炼更加艰难，对心神的专注要求极高。他全神贯注，额头渗出细汗，小心翼翼地操控着那丝桀骜不驯的力量。
终于，在他右手的食指指尖，一缕比烟雾更加淡薄、若有若无的黑色气流，极其微弱地、闪烁不定地浮现了出来！它远不如清虚道长那般凝实稳定，如同风中残烛，似乎随时都会溃散，但确确实实是受他意念影响而显现的煞气！
就在这一缕黑气浮现的瞬间，异变突生！
那一直静静放在他身旁地上的桃木剑，仿佛被什么刺激了一般，剑身毫无预兆地“嗡”一声轻颤，一层淡金色的微光瞬间流淌而过，虽然并未如临大敌般炽盛，却清晰地表达出一种警惕与排斥！
而萧无涯指尖那缕微弱黑气，在桃木剑微光亮起的刹那，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颤抖了一下，瞬间便有溃散的迹象！
萧无涯心中一惊，连忙收敛心神，努力维持住那缕黑气，同时下意识地看向桃木剑，心中明悟——桃木至阳，煞气至阴，二者天生相克。自己这初步尝试掌控的煞气，虽受自己心意约束，但其本质，依旧会被桃木剑的辟邪之力所排斥。
他不敢多维持，心念一动，立刻默诵《静心咒》，依照“收”字诀，将那缕即将溃散的黑色气流缓缓化去。
指尖恢复如常，桃木剑的微光也随之敛去。
萧无涯看着自己的指尖，又看了看恢复平静的桃木剑，胸口因紧张而微微起伏。
成功了……虽然只是一瞬，虽然极其微弱。
但他真切地，主动地，掌控了那一丝曾令他恐惧无比的力量。
尽管前路漫漫，尽管阴阳相克警示着其中的风险与平衡。
但这微不足道的一小步，却仿佛在他黑暗的前路上，点燃了一颗属于自己的、微弱的星火。
收与放，阴与阳，毁灭与新生。
掌控的力量，已初露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