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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辰的竹杖叩击着青石板路,发出“笃、笃”的轻响,在晨雾未散的巷子里荡开涟漪。沈砚背着半篓刚买的药草,鼻尖萦绕着薄荷与苍术的混香,时不时侧耳细听——雾里总像有细碎的哭声,若有若无地缠在廊檐的蛛网上。

“师伯,您闻这雾味不对。”沈砚忽然停步,指尖捻了捻雾珠,“带着点甜腥气,不似寻常晨露。”

李雪正用帕子擦拭药箱上的水汽,闻言抬眼望去:“青石巷的雾常年不散,许是哪家腌了梅子,甜腥气混了潮气。”话虽如此,她还是将药箱的铜锁扣紧了些,箱内的银针与瓷瓶相撞,发出清脆的警示音。

竹杖忽然顿在第三块青石板上。林辰俯身,指尖拨开雾霭,触到石板缝里嵌着的一抹暗红——不是血迹,是染了颜色的丝线,打了个极小的同心结,线头还在微微颤动,像刚被人攥过。

“哭声从那边来。”林辰的竹杖转向左侧的岔巷,那里的雾浓得化不开,檐角的铜铃被雾裹着,连晃动都显得迟滞。沈砚将药篓往背上紧了紧,藤鞭在袖中悄然滑入手心,鞭梢缠着的银铃却反常地沉默。

岔巷深处立着座爬满枯藤的门楼,朱漆剥落处露出青灰色的砖,像老人皲裂的皮肤。哭声就藏在门楼后的石阶下,细得像蛛丝,却在雾里织成密网,兜住了三人的脚步。

“有人吗?”李雪的声音穿过雾层,惊起檐下几只麻雀,扑棱棱的翅膀声里,哭声蓦地拔高又戛然而止,只剩石阶缝里的青苔在微微颤动。

沈砚率先绕到门楼侧方,那里的藤萝缠着道暗门,门轴锈得死死的,却有半枚绣着海棠花的衣角从门缝里露出来,与石板缝的红线同色。他伸手去推,暗门“吱呀”一声,竟带出串银铃——不是他袖中的那串,是系在门内女孩脚踝上的,铃舌上还沾着雾珠。

石阶下缩着个小姑娘,约莫七八岁,青布裙被藤萝勾破了好几处,脚踝上的银铃缠着血痕。她怀里死死搂着个布偶,布偶的蓝布裙与她身上的一样,只是褪了色。见有人来,她忽然将布偶往身后藏,指尖掐进掌心,指缝渗出的血珠滴在青石板上,瞬间被雾晕成小小的红梅。

“别怕,我们是行医的。”李雪蹲下身,药箱在雾里折射出柔和的光,“你看,这是止血的药粉,不疼的。”她刚要打开药箱,女孩却突然尖叫起来,不是恐惧,是愤怒,像被触碰逆鳞的幼兽。

“别碰它!”女孩的声音嘶哑,死死护住身后的布偶,“这是阿娘留的……留的念想……”她忽然剧烈咳嗽,咳得蜷缩成一团,额角的冷汗混着雾珠滚落在布偶脸上,“阿娘说,海棠花开时就回来……可巷子里的海棠谢了三回了……”

沈砚忽然想起自己背篓里的药草,薄荷的凉味混着甜腥气漫上来——那不是梅子的味道,是久咳伤肺的血气。他刚要说话,却被林辰的竹杖止住。

林辰的指尖落在女孩脚边的青苔上,那里有个浅浅的印记,是半个绣鞋的底纹,与石板缝的红线同出一辙。“布偶的裙角,能让我看看吗?”他的声音比雾还轻,“我认识个绣娘,能把勾破的地方补得看不出痕迹。”

女孩的肩膀颤了颤,缓缓松开手。布偶的蓝布裙下摆,果然有个月牙形的补丁,针脚歪歪扭扭,却与女孩裙角的破口严丝合缝——是同一个人补的。李雪的指尖掠过补丁,忽然停住:“这针脚里掺了麻线,是为了防水汽……寻常人家不会这么绣。”

“是阿娘教的!”女孩猛地抬头,眼里的雾忽然散了些,露出瞳孔里的红血丝,“阿娘是绣舫的绣娘,说潮雾会烂了丝线,要掺麻线才耐穿……”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可那天她去送绣品,再也没回来,船家说……说江里起了雾,船翻了……”

沈砚背篓里的苍术掉出来,滚到女孩脚边。苍术的香气漫开时,女孩忽然打了个喷嚏,脚踝的银铃终于响了,细碎的铃声里,她往李雪身边靠了靠,像被药香安抚的小兽。

李雪顺势握住她的脚踝,银铃的血痕下,是圈深深的勒印:“这铃是阿娘给你系的?”

“是阿娘怕我走丢,系了铃……”女孩的指尖划过铃身,“可我跟着铃响找了三回,只找到这个布偶,在江边的芦苇里。”

林辰的竹杖在门楼的砖缝里挑起一缕丝线,与女孩裙角的线头一接,严丝合缝。“绣舫的船主认得这线,”他看向沈砚,“去码头找老艄公,说找三年前‘听潮号’的幸存者,带他来见我。”

沈砚刚要动身,却被女孩拉住衣角:“我去过码头,他们说听潮号没幸存者……”

“那是他们没见过会认线的人。”林辰将竹杖递给她,“握着这个,跟我们走。雾散之前,总能找到认得出麻线的人。”

女孩迟疑地接过竹杖,杖头的铜箍在雾里泛着光。李雪已解开她脚踝的铃绳,用止血粉轻轻按在血痕上,动作轻得像拂去花瓣上的晨露。“这麻线掺了桐油,”她忽然笑了,“你阿娘没骗你,这样的线泡在江里三年,也不会烂。”

银铃重新系好时,女孩的哭声变成了抽噎,布偶被她抱在怀里,与李雪的药箱并排贴着。沈砚在前头开路,藤鞭偶尔挥出,打散过于浓重的雾团,露出巷墙上“海棠巷”的残碑。

林辰的竹杖再次叩击青石板,这次的声响里,混进了女孩细碎的脚步声,像雾里终于钻出的阳光,正在一点点驱散潮气。沈砚忽然回头,看见女孩的布偶蓝裙与李雪的药箱布袋擦过,留下道浅蓝的痕,在雾里慢慢晕开,像极了江面上的水波。

“师伯,老艄公说听潮号翻船那天,有个绣娘抱着个蓝布包跳了江,被下游的渔船救了,现在在城南的染坊做帮工。”沈砚的声音撞在巷壁上,弹回来时带了暖意,“他还说,那绣娘总问有没有人捡到个系银铃的小姑娘。”

女孩的银铃突然急促地响起来,她攥着竹杖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却一步步跟上,脚印在青石板上洇出浅湿的痕,像正在绽放的海棠。雾开始散了,檐角的铜铃终于挣脱束缚,与她脚踝的银铃和鸣,在巷子里织成张温柔的网,兜住了迟到三年的拥抱。

李雪的药箱轻晃,银针在晨光里闪了闪,像在为这迟来的重逢计数。林辰望着巷口渐亮的天光,竹杖在第三块青石板上轻轻一点——那里的暗红丝线,正随着雾散,慢慢融进石板的纹路里,仿佛从未存在过,又仿佛早已刻进了年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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