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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草谷的方向就传来跨州藤抽新芽的消息。林辰站在中州的码头,望着水面上漂荡的藤筏,筏子的竹骨间缠着新抽的绿藤,像一群探出水面的小手,正朝着故乡的方向招手。他的行囊比来时鼓了不少,里面装着七州的藤样本、匠人的手札,还有那株在黑风崖救下的嫁接苗——如今已长出三片新叶,沙棘藤的锯齿边裹着云雾藤的柔纹,在行囊里轻轻颤动。

“林老,真不等开春再走?”周老板提着个藤制的暖炉追上来,炉身用红藤编了层网,里面烧着炭火,“这时候走,路上怕是要下雪。”

林辰接过暖炉,暖意从藤网的缝隙里渗出来,烘得手心发烫:“得赶回去。沈砚来信说,谷里的跨州藤开花了,想让我看看这新品种的花形。”他其实是想家了,想百草谷的藤架,想传习处的老藤椅,想沈砚泡的藤叶茶——那些寻常的物件,走得越远,在心里扎得越深。

阿竹牵着两匹马站在码头边,马背上驮着捆扎好的行李,最上面放着个藤制的鸟笼,里面没鸟,却铺着层西州的云雾藤叶,周老板说这叶子能安神,路上带着稳心。“林老,船来了!”阿竹指着水面上漂来的藤舟,舟身是南州的水绫藤编的,轻快得像片荷叶。

藤舟的船夫是个络腮胡的汉子,见了林辰,咧开嘴笑:“老先生可是百草谷来的?我爹当年跟您学过编藤渡呢!”他指着舟尾的“破浪纹”,“您看这编法,还是按您教的‘三进三出’,再大的浪都不怕。”

林辰摸着舟尾的藤纹,果然是自己年轻时创的编法,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还有人记得。“好手艺,”他赞道,“比当年你爹编的还稳。”

船夫乐得合不拢嘴,撑着藤篙往对岸划去。藤舟划破水面,激起的涟漪里,倒映着中州的城墙、码头的牌坊,还有渐渐远去的聚藤堂——那些热闹的、鲜活的、带着烟火气的画面,像一张张藤叶,被风卷着,收进了林辰的记忆里。

船到对岸,换乘马车。车夫是个憨厚的庄稼汉,车棚的顶子用藤条和油布搭着,里面铺着层厚厚的藤毛垫。“俺这马车,跑了十年七州路,就靠这藤棚挡雨,”车夫拍着车棚,“去年按《七州藤谱》上的法子,加了道‘斜撑’,过黑风口时,风再大也不晃。”

林辰掀开布帘,看着车窗外掠过的风景。路边的田埂上,跨州藤沿着预设的竹架攀爬,有的开着白花,有的结着青果,都是七州匠人合作培育的新品种。他想起在草原看到的红藤苗,在西州崖上看到的红藤心,在南州圩田看到的六角藤架——原来这一路,他看到的不只是藤,是七州人用双手织就的网,把彼此的日子,连在了一起。

行至北州军寨附近,天果然飘起了雪。雪花落在藤制的车棚上,簌簌地响,像在说悄悄话。林辰让车夫停下车,想去军寨看看阿石。刚进寨门,就见一群兵卒围着个藤制的靶子练射箭,靶子是用红藤和铁线藤编的,箭射在上面,只会嵌入不会穿透,既安全又耐用。

“林老!”阿石裹着军大衣跑过来,鼻子冻得通红,“您可回来了!我们按您说的,用红藤酒配沙棘藤茶,兵卒的腰伤好了大半,上个月比武还拿了第一!”

他拉着林辰去看新做的藤甲,甲片用红藤煨过,再涂了层藤胶,阳光下泛着暗红的光。“这甲比以前轻了三成,防护力却不差,”阿石举起一块甲片,让兵卒用刀砍了一下,只留下道白痕,“您看,刀都砍不透!”

林辰摸着甲片,想起自己年轻时编的第一副藤甲,又沉又脆,哪有现在的精巧。他从行囊里取出巴特尔送的红藤心:“把这个加进煨藤的水里,甲片会更坚韧。”

离开军寨时,雪下得更大了。阿石非要送他们一程,用军寨的雪橇——雪橇的滑板竟是用藤条和钢板拼的,红藤的韧性加上钢板的硬度,在雪地上滑行如飞。“这是按南州船娘的法子改的,”阿石笑着说,“她们的藤筏能破水,俺们的藤橇就能破雪!”

雪橇在雪地里留下两道辙痕,像藤条在雪地上画的线,一头连着军寨的灯火,一头通向远方的百草谷。林辰裹紧了藤皮披风,看着阿石的身影越来越小,心里暖暖的——这七州的人,就像这七州的藤,看着分散在各处,根却紧紧连在一起,风里雪里,都互相惦记着。

过了黑风口,雪渐渐停了。马车沿着主藤路往百草谷走,路边的跨州藤上积着薄雪,像裹了层白糖,绿的藤、白的雪、红的果,在夕阳下煞是好看。远远地,就能看见谷口的藤制牌坊,上面爬满了跨州藤,即使在冬天,也绿得发亮。

“林爷爷!”牌坊下传来熟悉的声音,是小满和苏文,还有一群谷里的孩童,手里举着藤制的小旗子,上面写着“欢迎回家”。

林辰下了马车,腿虽然还有些僵,心里却轻快得像长了翅膀。沈砚从人群里走出来,穿着件藤色的棉袍,手里捧着个藤制的茶盘,上面放着杯热气腾腾的藤叶茶。“林爷爷,您可回来了,”沈砚的眼眶有些红,“谷里的跨州藤开了紫花,您说过,紫花藤能结出最甜的果。”

林辰接过茶杯,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还是记忆里的味道。他看着围过来的孩童,有的举着藤制的风车,有的抱着藤编的小动物,都是照着《七州藤谱》做的。苏文举着画夹,要把这场景画下来,画纸上,牌坊、人群、藤路,都带着融融的暖意。

走进百草谷,传习处的老藤椅还摆在原来的位置,上面铺着新晒的藤毛垫。林辰坐下来,看着沈砚从行囊里取出他一路记下的手稿,一页页摊在石桌上:有红藤的图谱,有双藤架的画法,有盲妪辨藤的技巧,还有那些奇人异事的记录。

“都记下来了,”林辰笑着说,“七州的藤,七州的人,一个都没落下。”

沈砚拿起那株嫁接苗,小心地栽进早已备好的藤盆里:“这株苗,就种在传习处的窗台上,让它看着《七州藤谱》长大。”

暮色漫进谷里时,传习处的灯亮了。林辰坐在藤椅上,沈砚给他续上热茶,小满在一旁整理手稿,苏文的画纸上,谷口的牌坊下,多了个拄着藤杖的老者身影。跨州藤的紫花在窗外轻轻摇曳,香气混着茶气,漫了一屋。

“阿砚,”林辰望着窗外的藤影,“这谱子,其实不是我写的。”

沈砚愣了愣。

“是七州的藤自己长出来的,”林辰的声音带着笑意,“是那些编藤的手,那些用藤的人,那些盼着日子越来越好的心,让它长出了根,发了芽,爬满了七州的路。”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落在跨州藤的紫花上,温柔得像个梦。林辰知道,等明年开春,这些花会结出甜美的果,果里的种子,会被风带到七州的每个角落,长出新的藤,新的路,新的故事。

而他,只要守着这百草谷,守着这传习处,守着这株在窗台上慢慢长大的嫁接苗,就够了。

因为他知道,七州的藤,从来都在土里,在风里,在人心的褶皱里,生生不息,绵延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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