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转身,袍袖在微风中轻拂,似要将过往的一切都抖落在这片废墟之上。
然而,就在他抬脚的瞬间,一股沉重如山的拖拽感自脚下传来。
林玄眉心一蹙,低头看去,只见脚下的土地正龟裂开一道道蛛网般的细纹。
那不是普通的干裂,裂缝深处,有金色的光芒涌动,仿佛大地之下埋藏着一条苏醒的巨龙。
下一刻,无数比发丝更细的金色丝线破土而出,如拥有生命的藤蔓,闪电般缠绕上他的脚踝,并迅速向上蔓延!
这股力量坚韧而霸道,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志。
新生律脉,竟自发生成了“执令锁链”,要将他这位“退位者”强行锁回神坛!
“滚开。”林玄口中吐出两个冰冷的字,体内灵力一震,一股沛然莫御的气劲轰然爆发。
缠绕在他腿上的金色丝线应声绷断,发出玉石碎裂般的脆响。
可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丝线断裂之处,并未消散,反而滴落下点点粘稠的金色血液。
那金血落在焦黑的土地上,竟如最霸道的催生剂,只听一阵令人牙酸的“悉悉索索”声,一株株扭曲怪异的植物破土而出,疯狂生长。
这些草叶的脉络竟隐隐勾勒出林玄的侧脸,而花瓣则漆黑如墨,透着不祥的气息。
更令人心悸的是,它们所有的根系,都扭曲着,固执地朝向同一个方向——归墟。
它们在渴望着,被它们的“创造者”带回最终的寂灭之地。
远处的山丘上,铁头用仅剩的独臂拄着那柄饱经风霜的铁锤,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浑浊的”
与此同时,东荒边境。
赤罗的身影如鬼魅般穿行于戈壁之上。
身为战魂之主,他对世间规则的脉动最为敏感。
最近,一股诡异的力量在东荒蔓延,他循迹而来,最终锁定了一座凡人村落。
白天,村落外围只有几座寻常的界碑,灰扑扑的,毫不起眼。
村民们甚至会在碑上晾晒衣物。
可一到夜晚,这些灰碑便会“活”过来。
它们在无人察觉的夜色中,极其缓慢地移动,如同棋盘上被无形大手挪动的棋子,悄无声息地将整个村庄围成一个密不透风的闭环。
起初,村民们发现了界碑位置的变化,还以为是神迹降临,纷纷跪拜祈福。
直到三天前的午夜,当最后一块灰碑归位,大阵彻底闭合,异变陡生。
所有灰碑的表面,开始像流泪般渗出浓稠的漆黑浆液。
黑浆在碑面上蠕动、汇聚,最终凝结成四个散发着无尽寒意的天道古篆:“代行者死。”
杀机凛然!
赤罗赶到时,整个村庄已被一层肉眼难见的能量壁障笼罩,村民们尚在睡梦中,浑然不知死期已至。
他怒喝一声,背后庞大的战魂虚影冲天而起,手持巨斧,带着撕裂天地的威势,猛然劈向其中一座灰碑!
然而,预想中石破天惊的场面并未出现。
战魂巨斧接触到灰碑的瞬间,竟如初雪遇烈阳,无声无息地溃散成漫天光点。
赤罗心头剧震,一口逆血险些喷出。
他的战魂,竟被这阵法直接抹除了攻击!
他死死盯着那些不断渗出黑浆的灰碑,脑中一道电光闪过,瞬间明白了这背后令人不寒而栗的逻辑。
律脉重塑,虽然理论上是依据众生意志,但旧天道那套“执令者至高无上”的规则烙印,并未完全消散。
它就像一段被深埋的残缺代码,仍在无意识地运行。
这段代码的核心逻辑是:筛选“代理人”。
而它的筛选方式,不是选拔,是排除!
所有力量、气息、甚至行事风格与林玄有半分相似之人,都会被这套残缺规则视为“僭越者”,视为对“唯一执令者”宝座的觊觎。
凡靠近者,皆杀无赦!
赤罗冰冷的目光扫过那座叛变的灰碑,声音嘶哑地喃喃自语:“它不是要选神……它是在清洗,要杀掉所有像他的人,直到世间再无第二个‘林玄’。”
更南方的万顷竹林深处。
盘膝而坐的小豆子猛地睁开双眼,那双本该听不见任何声音的耳朵,此刻却痛苦地嗡鸣着。
他“听”到的不是声音,而是一种韵律,一种自地底深处,自那条新生的律脉中传来的诡异共振。
那是一种混杂的波动。
其中一股,是天下苍生在经历了末世浩劫后,对“守护者”最原始、最强烈的期盼。
他们在潜意识中呼唤着那个熟悉的名字,渴望林玄归来,重新执掌秩序。
而另一股,则是旧天道崩碎后残留的残念,是规则本身对“主宰”的渴望。
这两股频率,本不相干,此刻却诡异地达到了同调共振,形成了一股席卷天地的“伪信潮”!
小豆子瞬间醒悟。
这才是最可怕的陷阱!
百姓越是渴望救世主,他们的意念就越会成为旧规则的养料,将那套“神权天授”的枷锁重新锻造得更加牢固。
他们出于最纯粹的善意,却在为最恶的规则添砖加瓦。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他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在身下的一片最宽大的竹片上,飞速刻下四个字——“无主之音”。
字成的瞬间,他猛地引动体内最后一丝信火,点燃了自己的神魂。
火焰没有温度,却比世间任何烈焰都更加决绝。
他将自己残存的、最纯粹的意识,随着神魂燃烧,化作一道无声无息的“静默波”,逆流而上,狠狠撞入了脚下那无形的律脉节点之中!
他要用自己最后的“声音”,去强行干扰那致命的共振频率,为林玄,也为这众生,争夺一丝喘息之机。
呼——
一阵热风扫过,整片翠绿的竹林,在一夜之间尽数枯黄,凋零败落。
大地之上,只余下一道形如符咒的人形焦痕。
归墟边缘,乱石嶙峋。
“咳……咳咳……”铁头拖着残破的身躯,每走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道深浅不一的血印。
他来到一处地脉最为活跃的裂口,抡起手中陪伴一生的铁锤,用尽最后的力气,狠狠砸向地面。
地表被强行凿开,露出下方如同巨兽主动脉般缓缓搏动的律脉主干。
那金色的脉流中,无数细小的丝线正不断生成,前仆后继地朝着林玄所在的方向延伸,仿佛一群寻找蜂后的工蜂。
铁头喘着粗气,从怀中摸索出最后一件火种匣的残壳。
这曾是人族文明的希望,如今只剩一片破败的铁皮。
他眼神一凝,将一枚不知从何而得的、没有任何字迹的古朴印章,用秘法死死焊在了残壳之上。
“老子不信命,也不信什么‘该有个头儿’这套狗屁话!”他咆哮着,将这件承载着他最后意志的“无字印”,奋力沉入了下方的律脉主流之中。
“你们自己管自己,才是真他娘的赢了!”
刹那间,整条律脉主干剧烈震颤起来!
那枚“无字印”如同一块投入沸油的寒冰,在脉流中引发了剧烈的排异反应。
那些试图攀附林玄的金色丝线,仿佛被注入了剧毒,纷纷从根部开始炸裂、消散!
铁头看到这一幕,脸上终于露出一个惨烈的笑容。
他力气耗尽,瘫倒在地,大口喘息。
然而,他话音未落,远处的天际,异变再生!
林玄所站立的那片玄门旧址上空,风云汇聚,一道难以言喻的恢宏光芒冲天而起。
光芒之中,一个半透明的、高达千丈的“共主法相”正在缓缓凝聚成型。
那法相的面容,赫然便是林玄!
它虽无实体,却带着一种凌驾于万物之上的威严。
法相一出,方圆百里之内,无论是在神龛中燃烧的香火,还是百姓心中自发产生的敬畏之念,竟都化作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流光,不受控制地脱离原地,自动朝着那尊法相汇聚、朝拜!
林玄猛地抬头,望向天空中那个巨大的、属于自己的虚影,眼中第一次闪过难以遏制的怒意。
他被耍了!
斩断了有形的锁链,却迎来了无形的枷锁!
他并指成剑,指尖剑气吞吐,凌厉无匹,就要一剑斩了那虚伪的法相。
可剑气将发未发之际,他却又生生停住。
不对……
此相非天道所化,亦非律脉强加,它的力量来源……是万界众生!
是那无数被拯救、被守护过的生灵,自发凝聚的信火!
林玄闭上双目,意识沉入早已被他弃置的万界共鸣系统。
冰冷的界面在他脑海中闪烁跳跃,一行刺目的文字浮现:
“警告:检测到987处核心信仰锚点仍强制绑定‘林玄’之名。解除绑定需全体锚点持有者自愿放弃。”
全体自愿?何其荒谬!
他缓缓收回并拢的剑指,紧紧攥成了拳。
他望着那尊因汇聚了更多香火而变得越发凝实的法相,声音低沉得仿佛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那无数的信仰来源宣告:
“你们烧的不是香……”
“是债。”
话音落下,长风呼啸而起。
那尊巨大的虚影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像是得到了某种回应,轮廓愈发清晰,仿佛在无声地等待着他,重新签下那个属于“神”的名字。
林玄静立不动,如一尊万古不化的雕像。
可就在这时,他心中猛地一跳,一股源自神魂深处的微弱悸动传来。
那是……小豆子燃烧自己化作的“静默波”所残留的一丝回响。
那回响微弱得随时可能熄灭,却带来了一个无比清晰、无比紧急的意念——不是话语,而是一幅地图,一个闪烁着危险红光的坐标,以及一种山崩地裂般的崩塌感。
第一个节点,要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