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重新降临,但已不再是之前的死寂。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某种无形的震颤,像钟声过后绵长的余韵,刺激着皮肤上最细微的寒毛。洞穴内,那股突如其来的、让苔藾逆向生长的生命力场已然消失,只留下更深的虚脱感和一种空间被强行扭曲后的怪异触感。
苏婉瘫软在潮湿的苔藓上,大口喘息,肺部火辣辣地疼。刚才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吹胀后又猛地泄气的气球,灵魂几乎要脱离躯壳。手腕上被林默隔空“触碰”过的地方,依旧残留着冰冷的麻痹感,皮肤下的血管在突突跳动,仿佛有看不见的冰虫在沿着血脉蠕动。
她抬起颤抖的手,看着自己的手腕。皮肤表面没有任何痕迹,但她却能“感觉”到那里不一样了。像是一扇原本紧闭的门,被强行撬开了一条缝隙,冰冷的穿堂风正不断地从缝隙里灌进来,让她从内到外都感到一种无法驱散的寒意。
她偷偷看向林默。
他依旧靠着根壁,闭着眼睛,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甚至透出一种类似大理石的冰冷质感。他紧握的左拳指缝间,那苍白的微光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黯淡,仿佛所有的能量都在刚才那一下爆发中被彻底抽空。那枚金属圆盘此刻更像一块真正的、毫无生气的顽石。
他赢了?还是……两败俱伤?
苏婉不敢问。刚才脑海中那冰冷的刮擦声和词语碎片,以及林默所说的“缝合”,都让她明白,他们面对的敌人,其手段远超她的理解范畴。而林默的对抗方式,同样诡异非人。
时间在沉默和寒冷中缓慢流逝。洞外的风声似乎小了一些,但另一种声音开始隐约传来。
不是风声,也不是之前那种直接的意念入侵。而是一种……低语。极其遥远,极其模糊,仿佛来自地底深处,又像是隔着厚重的墙壁听到的争吵。听不清具体的词句,只能捕捉到一种混乱的、充满痛苦和焦躁的情绪底色。有时像是许多人在同时绝望地呓语,有时又只剩下一个声音在疯狂地重复某个单调的音节。
这声音并非直接出现在苏婉脑海里,而是通过空气振动传来,微弱得几乎要被忽略,却又顽强地存在着,像背景噪音一样侵蚀着所剩无几的理智。
苏婉捂住耳朵,但低语声依旧能穿透。她感到一阵阵恶心,太阳穴针扎似的疼。这声音让她想起组织基地里那些冰冷的走廊,那些门后可能关着的……东西。难道这附近也有类似的地方?还是说,林默刚才的“不合作”,像一块砸进深潭的石头,惊动了某些沉睡在黑暗中的存在?
林默的眉头再次蹙起,但他没有睁眼,似乎连应对这遥远低语的力气都已耗尽。他只是微微偏了下头,用耳廓对准洞穴入口的方向,像是在仔细分辨着那些混乱声音中可能蕴含的信息。
他的右手无意识地抬起,指尖在身旁潮湿的泥土上缓缓移动。这一次,他不是在画无意义的线条。苏婉屏息看去,他指尖勾勒出的,是一个极其复杂、充满尖锐折角和嵌套结构的图形。那图形透着一种冰冷的、非欧几里得的几何感,只看一眼就让人头晕目眩,仿佛多看一眼,自己的视觉逻辑都会随之崩溃。
他画得很慢,很吃力,指尖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随着图形的逐渐完整,洞穴外那混乱的低语声,似乎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的、微弱的和声,随即又陷入了更深的嘈杂。
林默画下最后一笔,指尖停顿。图形完成了,像一个亵渎的符文,烙印在黑暗的泥土上。
几乎在同时,远处那持续不断的低语声,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掐住,骤然减弱了大半,虽然并未完全消失,但那种疯狂的压迫感减轻了许多。
林默缓缓收回手,指尖沾着黑色的泥泞。他睁开眼,看向自己画下的那个图形,眼神里没有任何成就感,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
“噪音……”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得几乎破碎,“……到处都是噪音。”
苏婉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是指洞外的低语?还是指那些试图“缝合”他的意念?或者,是指这整个疯狂的世界?
她只是本能地感觉到,林默的状态很不好。他像一根绷到了极限的弦,随时可能断裂。而弦断之后会发生什么,她不敢想象。
就在这时,一直握在他左手的金属圆盘,突然又传来一下极其轻微的、如同心跳般的搏动。
咚……
很轻,很微弱,但在绝对的寂静中,清晰可辨。
林默低下头,看着掌心。
圆盘表面那些蛛网般的裂痕深处,一丝比头发丝还要纤细的、暗红色的微光,如同濒死者的最后一点脉搏,微弱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彻底湮灭。
仿佛一声来自深渊之底、充满恶意的嘲笑。
林默握着圆盘的左手,指关节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咔哒”声。
他抬起头,望向洞穴外那片无尽的、孕育着未知低语的黑暗,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
那弧度里,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认清了某种残酷真相后的、冰冷的了然。
“原来……是这样。”他喃喃自语。
苏婉看着他那个表情,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她突然有一种可怕的预感——林默看到的“真相”,可能比组织的追捕和这林中的诡异低语,还要恐怖千万倍。
而他们,正无可避免地朝着那个真相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