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块在舌尖彻底融化,最后一丝甜味渗入味蕾,然后消失。林默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立刻改变姿势,依旧靠着枯树,仿佛在回味那短暂的甜意,又像是在等待。等待某个他刚刚投石问井后,理应传来的、细微的回响。
脚下的苏婉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痛苦的呻吟,眼睫颤动,似乎即将恢复意识。但她身体的本能却蜷缩得更紧,像是在抗拒醒来,抗拒再次面对这个令人窒息的世界。
林默的视线从她身上淡淡扫过,没有停留。他关注的,是那根蛛丝。
它不再完全静止。
一种极其缓慢的、几乎违背物理规律的移动正在发生。那根垂直的丝线,正以肉眼难以追踪的速度,向着旁边另一根光秃的枝桠迂回,像是在空气中描摹一道看不见的、更复杂的几何轨迹。它不是被风吹动,而是自主地在“绘制”着什么。
同时,左掌心圆盘的震颤频率发生了改变。不再是单一节奏的敲击,而是夹杂进了极其短暂的、规律性的停顿——哒…哒哒…哒……像是一种试图重新建立连接的、冰冷的摩斯密码。
林默低头,看着圆盘。他的眼神空洞,没有任何应对的意图,反而像是观察玻璃箱里一只试图循着固定路径爬行的蚂蚁。
他抬起右手,伸向树干。
他的指尖,沿着粗糙树皮上一道天然皲裂的纹路,开始缓慢移动。这道纹路原本是向下延伸的,但他的手指走到一半,却突然毫无征兆地向上折返,划出一道生硬的、不符合任何自然规律的直角,横穿过另外几道裂纹,然后停住。
这个动作,简单,随意,却充满了一种令人牙酸的“错误感”。
在他指尖停住的瞬间——
“噗。”
一声轻响,来自几步外的一簇枯死的灌木。灌木丛中,一片早已干枯卷曲的叶子,毫无征兆地化为了齑粉,不是碎裂,而是直接分解成了细微的、灰绿色的尘埃,飘散落下。仿佛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因为无法解析林默刚刚那个“错误”的路径指令,在别处造成了微小的系统溢出。
圆盘传来的密码式震颤,再次出现了一个明显的、长达一秒的空白停顿。
林默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确认。确认他的“谬误”确实被接收了,并且造成了某种程度的“拥堵”。
他不再理会树干,转而看向地面。他找到一块半个拳头大小的、表面相对光滑的石头。他捡起来,在手里掂了掂。
然后,他做了一件更无意义的事。
他开始用石头,一下,一下,轻轻地敲击着树干。敲击的节奏毫无规律可言——有时急促如雨打芭蕉,有时又漫长地停顿,仿佛他已经忘了自己在做什么。这声音在死寂的枯木林里回荡,不成曲调,不成信号,只是纯粹的、物理性的噪音。
这噪音,似乎比任何有意义的信号,都更让那无形的“注视”感到困扰。
空气中那种粘稠的压迫感开始波动,像是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了不规则的石子。林默能感觉到,某种基于“秩序”的扫描,正试图锁定他,分析他这无规律行为背后的“目的”。但分析一个没有目的的行为,本身就是一个逻辑死循环。
苏婉就是在这时,猛地吸了一口气,彻底清醒过来。
她睁开眼,瞳孔先是涣散,随即迅速聚焦,映入眼帘的,便是林默背靠着树,用石头漫不经心敲击的侧影。她眼神里瞬间翻涌起恐惧、怨恨,以及更深层的、几乎烙印在灵魂里的依赖。她想开口,想质问,想哀求,但喉咙像是被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林默听到了她醒来的动静,敲击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她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上。他看了她大约两秒,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像是在阅读一段无关紧要的文字。
然后,他停止了敲击。
他松开手,石头落地,发出沉闷的一声。
他走到苏婉身边,蹲下。这一次,他没有碰她,只是平视着她的眼睛,用一种近乎耳语,却又清晰无比的音量,说了三个字:
“看着我。”
他的声音里没有任何命令的意味,也没有威胁,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
苏婉浑身一颤,视线不由自主地被他的目光攫住。那双眼眸深处,此刻既不是理性的秩序,也不是冰冷的否定,更不是混沌的深渊,而是一片虚无,一片能将所有光线、所有逻辑都吞噬殆尽的绝对空无。
就在苏婉的视线与林默的“空无”彻底对接的刹那——
“嗡!”
一声低沉到几乎超越人类听觉极限的震鸣,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不是通过圆盘,而是直接作用于空气,作用于骨骼。
悬挂在枯树顶端的那根蛛丝,应声崩断。
不是被扯断,而是从中间段落开始,如同被无形的力量从存在层面直接“抹除”,两端残留的丝线迅速卷曲、消散。
左掌圆盘的震颤,戛然而止。
彻底的、绝对的寂静,重新笼罩了这片枯木林。比之前更甚,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刚才那一下震鸣抽空了。
林默缓缓站起身,不再看几乎要再次晕厥过去的苏婉。他低头,看了一眼掌心恢复平静的金属圆盘。
他知道,第一次试探性的交锋,结束了。
他用自己的“不可预测”,短暂地瘫痪了对方的“有序解析”。
但这只是开始。对于一个庞大的、致力于定义现实的组织而言,一个无法被解析的“谬误”,要么被清除,要么……就会被列为最高优先级的“研究样本”。
他抬头,望向枯木林深处那片更浓郁的阴影,目光平静。
麻烦才刚刚上门。而他知道,如何让这麻烦,变得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