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同厚重的绒布,将洞穴彻底包裹。视觉被剥夺后,听觉和嗅觉变得异常敏锐。老刀能听到自己血液流过太阳穴的搏动声,能听到不远处苏婉微弱得几乎消失的呼吸,还能听到陈静那边偶尔传来的、极其轻微的布料摩擦声——她似乎换了一个更舒适的坐姿,耐心得如同潜伏的蜘蛛。
饥饿感,在短暂的饼干部落之后,以更凶猛的气势卷土重来。胃部不再是绞痛,而是一种被掏空后的灼烧感,伴随着一阵阵虚弱的眩晕。唾液早已干涸,喉咙像被砂纸反复摩擦,每一次吞咽都带来刺痛和更强烈的干渴。
老刀蜷缩着,将额头抵在冰冷的膝盖上,试图用更低的新陈代谢来对抗能量的飞速流失。他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扔在岸上的海绵,正在迅速脱水、干裂。意志力在生理本能的咆哮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和可笑。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的、塑料包装被揉捏的窸窣声,打破了死寂。
是陈静。她似乎又从那个仿佛无所不有的医药箱里取出了什么。接着,是更清晰的、撕开某种密封条的声音。一股比压缩饼干更浓郁、更油腻的肉罐头香气,如同一个无形的钩子,猛地刺入老刀和苏婉的嗅觉神经。
这香气带着一种原始的、唤醒生命本能的诱惑力。老刀的胃部剧烈地痉挛起来,喉咙里发出无法抑制的、低沉的呜咽声。他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了更浓的血腥味,试图用疼痛压制那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渴望。
苏婉的反应更为剧烈。一直处于昏沉状态的她,被这强烈的气味刺激,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种近乎窒息的吸气声。她艰难地抬起头,在黑暗中茫然地寻找着香气的来源,像一只被食物气味唤醒的冬眠动物。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浅薄,整个人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诱惑而微微颤抖。
陈静没有发出任何咀嚼的声音。她只是让那罐头的香气,在密闭的空间里持续弥漫、发酵。这是一种无声的酷刑,比任何直接的拷问都更残忍。她在利用最基础的生存欲望,考验并摧垮他们最后的防线。
时间在极度煎熬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老刀的意志在崩溃的边缘摇摇欲坠,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理智断裂的声音。放弃吧,接受吧,哪怕是一口,只要能缓解这地狱般的折磨……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的意识。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声极其微弱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啜泣。
是苏婉。
她在哭。不是之前那种带着恐惧或痛苦的哭泣,而是一种彻底的、被生理需求击垮后的、充满羞耻和绝望的呜咽。这哭声极其轻微,却在绝对的寂静中,清晰地敲打着老刀的耳膜。
老刀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苏婉的哭声,比饥饿感更致命地打击了他。那是一个人的尊严在被彻底剥离时发出的最后哀鸣。他仿佛能看到黑暗中,她蜷缩着,眼泪无声滑落,因为一罐该死的罐头而彻底崩溃的模样。
陈静似乎等待的就是这个时刻。罐头的气味突然消失了,仿佛被一个无形的盖子重新封上。香气来得猛烈,去得突兀,留下的是更加难熬的空虚和绝望。
黑暗中,响起陈静平静无波的声音,她的话不是对苏婉,而是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声音却清晰地传入老刀耳中:
“认知的堡垒,可以用逻辑和情感去围攻。但生命的本能,是更直接的钥匙。当维持意识存在的底线被触动时,任何后天建立的防线,都会土崩瓦解。”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让这句话沉淀。然后,她继续用那种没有温度的声音说:
“饥饿,干渴,疼痛…这些最原始的信号,会覆盖一切。它们会简化世界,让人回归到最本质的状态——索取,和依赖。”
老刀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陈静不仅仅是在折磨他们,她是在向他们展示,同时也是在向她自己验证一个冷酷的“真理”:在绝对的控制下,通过操控最基本的生存条件,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人还原为最原始、最易操控的状态。苏婉的崩溃,就是她理论最有力的证明。
苏婉的啜泣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一种精疲力竭后的、断断续续的抽噎。她的抵抗,在生理的绝对需求面前,似乎已经被消耗殆尽。
陈静不再说话。洞穴里重新被死寂笼罩,但气氛已经完全不同。一种更深的、源于生存本能的恐惧和绝望,像浓稠的墨汁,渗透了每一寸空气。老刀意识到,陈静的“实验”进入了一个更残酷的阶段。她不再满足于精神层面的引导和扭曲,开始直接利用生理极限,进行更彻底、更快速的“重塑”。
而他和苏婉,就是这场恐怖实验中的小白鼠。他们的意志、尊严、情感,都在饥饿的回响中,变得脆弱不堪,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碎裂。黑暗中,老刀紧紧闭上了眼睛,不是因为疲惫,而是不愿面对那即将到来的、更彻底的瓦解。他仿佛听到,苏婉灵魂中某一部分,已经在刚才那阵饥饿的香气和绝望的啜泣中,悄然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