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的护林站里,时间仿佛凝固了。煤油灯昏黄的光晕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如同三人内心焦灼不安的具象化。磁带转动的嘶嘶声、笔记本电脑风扇的低鸣,是这死寂中唯一的背景音。空气中弥漫着木料腐朽的霉味、汗水的咸腥,以及从那个被苏婉紧紧护着的标本瓶里渗出的、若有若无的福尔马林冰冷气息。
陆烬的指尖在触摸板上快速滑动,屏幕幽蓝的光映在他因极度专注而紧绷的脸上。他正在尝试破解“源点”通讯记录中更深层的加密协议,并试图将磁带录音、数据图谱与光盘里的“意识容器稳定性协议”进行交叉比对,试图勾勒出陈静及其背后组织完整的行动逻辑和最终目的。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他们必须在追兵根据七号站留下的痕迹搜寻到这里之前,掌握足够颠覆性的证据。
苏婉靠坐在墙角,膝盖蜷缩,那个冰冷的标本瓶就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她的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中,脑海中反复回响着磁带里陈静那冷静到令人齿寒的声音,回放着数据图谱上那些代表着林默脑神经被一次次粗暴干预的尖锐波形。愤怒和悲伤如同岩浆在她胸腔里翻滚,但一种更深沉的、近乎绝望的疲惫感试图将她拖入麻木的深渊。她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黑暗的漩涡边缘,脚下是无数被吞噬的无声灵魂,包括此刻仍在某张病床上承受着无形折磨的林默。
老刀则像一尊沉默的石像,守在门口阴影处,耳朵捕捉着外面一切细微的声响——风声掠过树梢的呜咽,夜行动物偶尔的窸窣,任何一丝不和谐的异动都无法逃过他的感知。他的存在是这脆弱安全屋唯一的物理屏障。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漫长如一个世纪。
突然,陆烬猛地吸了一口气,身体微微前倾,眼睛死死盯住屏幕。
“找到了……”他的声音因激动而沙哑,“一个……隐藏的日志片段,深度加密,嵌在通讯协议的回传确认码里……日期是……林枫被宣布‘死亡’前一周。”
苏婉瞬间抬起头,心脏骤停了一拍。老刀也无声地挪近了一步。
陆烬点开播放键,陈静的声音再次响起,但这一次,语调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颤抖的狂热,与她平日里的冷静克制截然不同:
“……成功了!‘源点’提供的靶向抑制剂效果远超预期!林枫的自我意识防御正在全面崩溃!海马体的活性被压制到临界点以下,短期记忆提取成功率提升至百分之九十二!看,这就是抵抗的下场……所有的固执、所谓的道德感,在绝对的科技力量面前,不堪一击……”
录音里传来纸张翻动和仪器滴答声,接着是陈静更低的、近乎呓语的声音:
“……但他关于‘白玫瑰’和那个雨夜的核心记忆节点……依然异常顽固。像一颗生锈的钉子,死死钉在他的潜意识里……‘源点’要求彻底清除,作为‘忠诚度’的最终测试。必须用那个了……‘最终净化’协议。虽然风险极高,可能导致前额叶功能永久性损伤,但……这是必要的牺牲。为了更伟大的蓝图,个体的完整性……可以舍弃。”
“……林默那边进展顺利。他的顺从性是天赐的礼物。只要完成对林枫的‘清理’,就能将他作为完美的‘空白基底’,开始下一阶段的‘意识写入’……一个完全由我塑造的、绝对忠诚的……‘新存在’。我们将超越创造者与被创造者的关系,达到真正的……意识融合。那将是永恒的开端。”
录音到此戛然而止,只剩下电流的杂音。
护林站内陷入了一片死寂。煤油灯芯爆出一点火花,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苏婉浑身冰冷,仿佛血液都凝固了。陈静不仅冷酷地摧毁了林枫,还将他视为清除林默自我意识的“工具”和“测试”!她所谓的“爱”与“创造”,是建立在如此彻底的非人化和毁灭之上!而林默,从始至终,都是她疯狂计划中最核心、也最悲惨的“材料”!
“疯子……她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苏婉的声音破碎不堪,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不是害怕,而是为林枫和林默兄弟所承受的、远超人类想象的残酷命运感到的巨大悲恸。
陆烬的脸色苍白如纸,他快速操作着电脑:“这个日志……连同之前的数据和协议……是铁证!足以证明陈静进行的是有预谋的、系统性的反人类人体实验!而且指向了一个名为‘源点’的神秘组织参与其中!”
就在这时,老刀猛地举起手,示意禁声。他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
“有动静……东南方向,大约一公里外,有车辆熄火的声音……不止一辆。”老刀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他们找来了。比预想的快。”
恐惧瞬间攫住了苏婉和陆烬。最后的避难所也不再安全。
“怎么办?”陆烬看向老刀,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老刀迅速扫视了一眼狭小的护林站,目光最终落在后墙一个几乎被木板钉死的窗户上。“不能硬拼。他们人多,有备而来。我们必须分开走,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他快速做出决断,语气不容置疑:“陆烬,你带着所有电子证据的备份硬盘,从后面窗户走,沿着干河床往北,想办法绕出去,联系你绝对信任的人,把证据送出去!这是第一要务!”
然后他看向苏婉,眼神复杂而坚定:“苏婉,你拿着那个瓶子(指标本瓶)和原始磁带光盘。这些东西是实物证据,同样关键。我们往西,进深山。山里我熟,能周旋一段时间。”
“不行!太危险了!”陆烬立刻反对,“你们两个人目标太大,而且苏婉……”
“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老刀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他们是冲着证据来的!分开走,才可能保住一部分!再犹豫,谁都走不了!”
苏婉看着老刀眼中不容置疑的决心,又看了看手中那个沉甸甸的、代表着林默血肉苦难的标本瓶,一股巨大的勇气混杂着绝望,从心底升起。她深吸一口气,对陆烬重重点头:“听老刀的!你必须把消息带出去!这是唯一的希望!”
陆烬看着两人,牙关紧咬,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他迅速将关键数据拷贝到几个微型硬盘上,贴身藏好,然后将电脑和主要设备砸毁。
老刀已经用匕首撬开了后窗的木板。“快走!保持无线电静默,除非绝对安全!”
陆烬最后看了苏婉一眼,那眼神中充满了担忧、愧疚和决别,然后敏捷地翻出窗户,身影迅速消失在浓重的夜色和丛林之中。
老刀迅速将现场伪造成无人停留过的样子,然后对苏婉说:“我们走。跟紧我,无论发生什么,别回头,别出声。”
苏婉将标本瓶用布包好,紧紧绑在胸前,拿起那盒沉重的磁带光盘。她最后看了一眼这间给予他们短暂喘息的小屋,然后义无反顾地跟着老刀,从后窗钻出,投入了外面无边无际的、危机四伏的黑暗丛林。
脚步声和隐约的交谈声已经从护林站的正面方向传来,手电筒的光柱开始在林间晃动。狩猎已经开始。
苏婉的心跳如擂鼓,肺部因紧张和急速奔跑而火辣辣地疼。她紧紧跟着老刀模糊的背影,在崎岖不平、枝杈横生的山林中拼命穿梭。怀里的标本瓶硌着她的胸口,冰冷的玻璃仿佛贴着心脏,不断提醒着她肩负的重量——那是一个被剥夺了一切、仅存下这无声血肉证据的灵魂的全部寄托。
无声的黎明前,是最深的黑暗。他们带着血色的证据,成为了猎物,在莽莽林海中,为了一丝渺茫的生机和揭露真相的机会,进行着最后的亡命奔逃。而林默的命运,以及隐藏在所有阴谋背后的“源点”,都系于这场生死时速的较量结果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