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时间,足够让很多事情沉淀,也让很多暗流涌动至表面。
医院七层那间特殊的负压病房已经空置了五十一天。消毒水的味道早已被日常的医疗气息覆盖,只有地板上一块不易察觉的磨损痕迹,标记着那张病床曾经的位置。
林默并没有“出院”。在官方记录上,他被转移至一家位于市郊、以高度隐私和尖端神经康复研究着称的私立机构——“清源疗养中心”。转移是在一个雨夜进行的,没有欢送,没有仪式,甚至没有多少医护人员知情。就像一滴水汇入河流,悄无声息。
但痕迹是抹不掉的。
苏婉的办公桌上,堆满了这两个月来她申请调阅林默过往所有医疗记录的批复文件——大部分被以“涉及患者隐私及机构研究机密”为由驳回。她变得沉默寡言,眼下的乌青更重,但眼神里燃烧着一种被压抑的、近乎偏执的火光。她不再试图寻找“治愈”林默的方法,而是开始系统性地研究他留下的所有生理数据,试图逆向工程出那种“绝对控制”的机制。她书架的角落,多了几本关于极端情境下人类潜能、意识干预甚至古老冥想秘术的书籍,书页间夹着密密麻麻的笔记。林默的消失,对她而言,不是结束,而是一个更庞大、更禁忌课题的开始。
小满在林默离开后的第三周,悄无声息地办理了出院手续。她没有回家,也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只有护士站的监控录像显示,离开前一夜,她曾长时间徘徊在那间空病房外,最后弯腰,用指甲从门框缝隙里刮走了一点几乎看不见的灰尘,用纸巾小心包好,放进口袋。她的消失,带着一种完成某种仪式的决绝。
医院的生活似乎回归了常态。直到两周前,一位新病人入住七层,恰好是那间病房的斜对面。病人是一位知名的年轻钢琴家,因一场车祸导致手臂神经损伤,伴有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对声音和触碰极度敏感。
怪异的事情发生了。
入住不到三天,这位原本情绪极不稳定的钢琴家,突然变得异常平静。他甚至开始尝试用未受伤的手,在床单上极其缓慢地、反复练习几个简单的音符指法。更令人不解的是,他的心率变异度图表,出现了一种让心脏科医生困惑的、异常稳定的新模式。
“有点像……有点像之前那个特殊病例的数据模式。”一位资深护士在交接班时私下嘀咕了一句,随即被护士长用眼神制止。
流言像霉菌一样在医院的角落滋生。没人敢明说,但许多人感觉,那间空病房似乎还残留着某种“影响”,像一个无声的共振源,潜移默化地影响着靠近它的人。
与此同时,市郊的清源疗养中心。
这里的环境与公立医院截然不同,更像一家奢华酒店。林默的房间宽敞明亮,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的花园。他没有被束缚,行动相对自由,但这种自由建立在无处不在的隐形监控和“辅助人员”的“陪同”之下。
他的“治疗”也不再是注射和电击,而是换成了更“高级”的形式:高频次的脑功能成像扫描、针对特定神经簇的经颅磁刺激、以及由顶尖心理学专家主导的、漫长的“访谈式对话”。他们试图用更精细的手段,测绘、干预甚至“复制”他的意识状态。
林默配合着一切,平静得令人不安。他精准地完成每一项测试,在访谈中给出逻辑清晰但毫无情感波动的回答。他像一件被送至最高级维修站进行彻底检修的精密仪器,冷静地展示着每一个零件,却牢牢锁死了最核心的运转原理。
他新增的控制时间,在这两个月里稳定而隐蔽地积累着。他没有再大规模地“扰动”周围环境,而是像一名潜入敌后的特工,极其谨慎地使用着这些时间。他可能只是在一次脑部扫描时,让某个区域的信号出现0.1秒的、符合研究者预期却又无法复现的异常波动;或者在一次心理访谈中,用一个微妙的停顿或一个极其特定的词汇,引导着谈话走向他预设的方向,让那位经验丰富的专家在结束后陷入长时间的沉思。
他不再是被动的“玩具”,而是成了这场新型“游戏”中沉默的布局者。他利用疗养中心相对宽松和“文明”的环境,开始更细致地观察、分类围绕他的新角色:那位试图解构他大脑的神经科学家、那位想从他身上挖掘“终极艺术灵感”的驻院心理医生、还有那些看似是护工、眼神却锐利如鹰的“安全人员”。
他像一块被投入新池塘的石头,表面平静,但涟漪正悄然向四周扩散。旧的剧本在医院看似落幕,但围绕林默的、更加复杂和隐蔽的新剧本,才刚刚翻开第一页。而这一次,舞台更大,灯光更亮,观众也更……饥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