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憩园”IcU,只有生命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像冰冷的时间刻度。空气里消毒水的气味浓得发苦。
林默躺在病床正中央,昏迷,却不再是消极的存在。他颈侧那道狰狞的毒痕已经淡去,新生的皮肤泛着一种近乎脆弱的、异常的光洁感。这变化并非魔法,而是他身体展现出的一种极其罕见且强烈的自愈倾向,一种医学上难以解释的、生命本能对秩序的强大修复力。这种修复力,正无声地辐射出来。
小满蜷在床边的椅子上,没睡。她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闪着幽光,一眨不眨地盯着林默随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膛。她突然伸出手,不是去探体温,而是用指尖极其小心地、沿着他颈侧新生皮肤的边缘轻轻划过,像在抚摸一件易碎的古董瓷器。触感光滑,带着生命的温热。这个动作让她喉咙发紧,一种混合着极度占有欲和害怕失去的恐慌攫住了她。她不要他痊愈,她需要他永远停留在这个需要她、依赖她、只属于她的状态。他的“好转”,在她看来是失控的征兆。
护士小刘进来记录夜间数据。她走到林默床边,例行公事地检查输液管。但当她拿起他的手腕测量血压时,她的指尖在他腕部的脉搏上停留的时间,远远超过了必要的时长。那平稳有力的搏动,透过皮肤传到她的指尖,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温度。在这令人窒息的值班夜,触摸这个特殊病人,感受他生命的律动,成了她对抗职业性麻木和内心空虚的唯一慰藉,一种扭曲的情感寄托。她记录数据的手微微颤抖,笔尖在纸上留下深深的划痕。
陈老医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没有穿白大褂,只穿着便装,像是偶然路过。但他的眼神锐利如扫描仪,从林默的脸色看到监护仪的数据,再到那异常光洁的颈侧。他走近几步,双手插在裤袋里,身体微微前倾,像鉴赏家审视一幅名画。林默身上这种违背常规医学模型的“有序恢复”,对他而言不是奇迹,是一个行走的、活体的、颠覆性的医学谜题。他眼神深处是一种近乎灼热的好奇和……一种必须将其纳入自己研究体系才能安心的强烈掌控欲。他想破解这自愈的密码,然后……复制它,驾驭它。
这时,病房门被推开,没有敲门。周屿走了进来,西装革履,与病房格格不入。他径直走向林默,目光直接越过小满和苏婉,像在评估一件刚刚送达的货物。
“体征很平稳嘛,”周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商场谈判式的、不容置疑的压力,“看来这里的‘保守治疗’效果不错。”他伸出手,不是触碰林默,而是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床头的金属病历夹,发出“哒、哒”的脆响,突兀地打破了病房的寂静。
他转向苏婉,脸上是公式化的微笑,眼神却毫无温度:“苏律师,明人不说暗话。林先生现在的情况很特殊,继续留在这里,恐怕……资源错配了。我那边有全球顶尖的康复中心,更有利于他接下来的‘深度恢复’和……价值评估。”
他的话,将林默彻底物化为一个待估值的“资产”。控制,是为了最大化利用。
苏婉往前一步,挡在周屿和林默之间,语气冷硬:“他的康复计划,不劳周总费心。”
“康复?”周屿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词,轻笑一声,视线再次落到林默脸上,带着一种剖析式的玩味,“你觉得,他现在需要的仅仅是‘康复’吗?苏律师,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看得出,他身上正在发生一些……超出常规认知的事情。这些东西,放在这里,是浪费,也是风险。你不觉得,应该由一个更专业的……平台来‘管理’吗?”
他刻意加重了“管理”二字,控制与占有的意图赤裸裸地摊在桌面上。
就在周屿话音落下的瞬间——
一直沉睡的林默,眉头毫无征兆地紧紧皱起,额头上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可闻的、带着痛苦挣扎意味的呻吟。
紧接着,他放在身侧的手,手指猛地蜷缩起来,死死攥住了床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像在紧绷的弦上猛地一拨。
小满从椅子上弹起来,扑到床边,双手悬在空中,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慌:“林默!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护士小刘惊得倒退一步,手中的记录板差点脱手。
陈老医生猛地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眼神里充满了极度专注的研究欲,仿佛看到了最珍贵的实验数据在眼前展现。
周屿则微微眯起了眼睛,脸上非但没有担忧,反而掠过一丝发现稀缺资源被激活般的、锐利的光芒。林默的“痛苦挣扎”,在他眼中是 “资产”内在活性和潜在价值被激发的证明。
而处于风暴眼的林默,对周遭的贪婪与恐慌毫无所知。他深陷于意识底层,与体内残存的紊乱进行着最后的搏斗。这外在的挣扎,是他内在剧烈冲突的外在投射。
他无意识的痛苦,成了刺激周围所有扭曲欲望的最强效的催化剂。
一方是昏迷中承受痛苦、却散发着强大生命引力的林默;另一方是围着他、因他的每一点变化而贪婪、恐慌、算计的扭曲灵魂。极致的反差感,在这一刻被放大到令人窒息。
病房里,只剩下监护仪因心率加快而发出的、越来越急促的警报声,像丧钟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