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庭像一个巨大的、精密运转的机器,每一口吸入的空气都带着法律条文冰冷的铁锈味。旁听席最后一排的阴影里,小满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她的指尖正在膝盖上无声地敲击,模仿着心脏监护仪上那稳定不变的节奏——嘀…嗒…嘀…嗒。这是只有她能听见的、来自病房的圣歌。她需要这个节奏来锚定自己,防止自己像轻飘飘的气球一样,被法庭里弥漫的焦虑和恶意撕碎。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光滑的鹅卵石,那是她从林默病房窗台上的小盆栽里偷拿的,石头上还沾着一点湿润的泥土。她用指腹反复摩擦着石头冰冷的表面,仿佛能从中汲取到一丝从那具沉睡身体里散发出的、令人安定的“光”。
她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牢牢锁定在被告席上。苏婉穿着一身剪裁如刀锋般的深蓝色套装,每一根线条都在宣告着克制与秩序。但小满看见,苏婉放在腿上的手,指甲正深深陷进自己的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苍白压痕。那不是紧张,而是一种极致的愤怒——属于她的“稳定光源”被切断,并被污蔑为罪犯的暴怒。对苏婉(深渊莉莉丝)而言,林默是她维持精致掌控感的唯一高效“电池”,现在电池不仅失效,还让她惹上腥臊,这比林默本身的昏迷更让她无法忍受。
“被告人苏婉,证人林小雨指证你为独占林默,指使其投毒。你承认吗?”法官的声音像是机器合成的,不带感情。
苏婉抬起头,下颌线绷得像拉紧的弓弦。她的视线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刺向证人席。林小雨穿着一件宽大的、仿佛能将她整个人吞没的米白色毛衣,使她看起来更显娇小、易碎。她双手捧着一个纸杯,热气氤氲中,她的眼神怯生生地躲闪着,像一只误入狼群的小鹿。
“不承认。”苏婉的声音清晰,冰冷,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她在诬陷。她无法忍受林默的光芒照耀别人,哪怕只是潜在的、未来的可能性。她需要的是彻底的、唯一的占有,哪怕那意味着毁灭。”
检察官走到林小雨面前,几乎挡住了苏婉的视线。“林小雨小姐,请描述事发当晚。”
林小雨的睫毛剧烈颤抖起来,声音细若游丝,带着令人心碎的哽咽:“那天……苏婉姐找到我……她说,林默就像太阳,太无私了,他的光应该只聚焦在……最有价值的地方……比如,只照亮她一个人……她说,让他暂时沉睡,是保护他,也是……净化……”她抬起泪眼,望向苏婉的方向,眼中充满被背叛的痛苦,“她给了我药……说只是让他安静睡一段时间……我没想到……”
小满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她看见苏婉的嘴角勾起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冰冷的讥讽。但小满的注意力被林小雨吸引了。在那氤氲的水汽和泪光后面,林小雨(另一个深渊莉莉丝)的眼神深处,是一片死寂的虚无和一丝……满足?对,是满足。林默的“沉睡”,在她看来,或许是一种终极的、不会被任何人分享的“拥有”。她得不到的光,别人也休想再汲取。这种彻底的“毁灭”带来的掌控感,让她病态的灵魂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她指控苏婉,并非为了正义,而是要将另一个“汲取者”打入地狱,这本身也是一种扭曲的胜利。
“荒谬!”苏婉厉声打断,她的控制力出现了一丝裂缝,声音拔高,露出了内里的尖锐,“是你!是你这个内心空洞的怪物!你需要他的光来填补你无尽的虚无,当你发现无法独占时,你就选择把他彻底熄灭!你这不是爱,是彻头彻尾的自恋型掠夺!”
林小雨像是被这尖锐的词汇刺穿了,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咳嗽,苍白的脸涨得通红,仿佛随时会晕厥。法警上前安抚。在混乱中,小满看见林小雨透过指缝,再次望向苏婉的眼神里,那抹怯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天真的、好奇的残忍,仿佛在欣赏苏婉因“能源”被夺而展现出的失控。
小满用力攥紧了手中的鹅卵石,坚硬的棱角硌得她生疼。她们都在表演,苏婉表演镇定和受害,林小雨表演脆弱和无辜。但内核都一样:林默是她们维持自恋平衡不可或缺的“养料”。现在“养料”断绝,她们一个在愤怒于失去掌控,一个在享受毁灭带来的病态安宁。
庭审暂停。苏婉第一个起身,步伐又急又快,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像一连串压抑的枪声,她经过的地方,那股昂贵的香水味都带着攻击性。林小雨则被搀扶着,柔弱无骨地走向另一边,在转角处,她的脚步微微一顿,没有看小满,却像是精准地捕捉到了她的存在,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像一个分享秘密的孩子,然后消失。
小满最后一个离开。回到病房,消毒水的味道让她狂躁的心跳稍稍平复。她走到林默床边,监测仪上的曲线依旧平稳。她俯下身,凑近他的脸,很近很近,近到能数清他的睫毛。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从这具失去反应的躯体上,捕捉那曾经让她感到完整和充盈的、“光”的气息。
“她们都在撒谎,”她对着寂静的空气,用气声说道,“只有我知道,你只是太累了,在休息。等你休息好了,光还会亮起来的,对吧?只为我一个人亮起来。”
她拿起记录本,在“特殊情况记录”一栏,工整地写下:患者生命体征平稳。探望者苏婉、林小雨未出现。环境安静,利于休养。
窗外,天色阴沉。病房内,只有仪器规律的声响,和小满眼中那种执着到令人不安的、微弱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