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金玉阁」的掌柜姓胡,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留着两撇打理得一丝不苟的胡须,见人三分笑,眼神却透着商贾特有的精明。铺子不大,陈列的多是些前朝遗物或仿古瓷器,生意不温不火。
玄影手下的人盯了三天,回报并无异常。胡掌柜每日准时开铺、关张,接待的也多是些附庸风雅的文人或寻常收藏者,未见与什么特殊人物接触。
李恪听着禀报,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击。他相信崔芷柔的消息绝不会无的放矢。问题出在哪里?是时机未到,还是对方太过谨慎?
“继续盯,不要只盯着人,留意所有进出铺子的物品,特别是需要‘修补’的物件。”李恪下令。他想起那“金缮之法”,既是修补,必有需要修补的器物往来。
又过了两日,就在李恪几乎要怀疑判断时,玄影亲自带来了消息。
“殿下,有发现。”玄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今晨,一个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的人,送去一件破损严重的越窑青瓷莲花盏,指定要胡掌柜亲自用‘最好的金缮手艺’修补,要求十日内必须完工,酬金是市价的五倍。那人放下东西就走,步履匆匆,我们的人跟到崇仁坊附近跟丢了。”
“崇仁坊……”李恪目光一凝,那里勋贵府邸林立。“东西呢?”
“还在铺子里。胡掌柜收下后,将其单独锁在了内室的一个柜中,尚未开始修补。”
“很好。”李恪沉吟,“想办法,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查验那件瓷器。”
这并非易事,但“青鸟”自有手段。当夜,那件所谓的“越窑青瓷莲花盏”便被秘密带到了李恪面前。瓷器破损严重,裂成数片,看似是摔毁所致。但经过格物司擅长鉴定的老匠人仔细查验,在其中一片碎瓷的内壁,发现了一道极细微的、用特殊药水书写、干涸后几乎与瓷釉融为一体的刻痕符号。那符号,与之前韦挺交代的、侯君集与“铁手张”联络时使用的暗记,同出一源!
这根本不是什么需要修补的古董,而是传递信息的载体!利用金缮修补的时间差和其过程的隐蔽性,进行秘密联络。若非崔芷柔点出“金玉阁”和“金缮之法”,谁会注意到一家不起眼的古董铺子里,一件看似普通的破损瓷器?
“盯死胡掌柜,以及所有试图接近这件瓷器的人。”李恪下令,心中对崔芷柔的惊叹又深了一层。她不仅指出了地点,更洞悉了对方传递信息的方式!
他再次走到那盆罗汉松前,这一次,他摘下了一小段枯瘦但形态奇特的松枝。然后,他取出一张素笺,将松枝小心地用丝线固定在纸上,旁边依旧没有文字。
这份特殊的“回信”被送往崔府。
当夜,李恪处理公务至深夜。窗外秋风萧瑟,带着寒意。他正凝神批阅一份关于漕运初期整顿情况的奏报,忽闻一阵琴音随风隐约传来。并非往日清越的《流水》或《幽兰》,而是一曲《梅花三弄》。
琴音初起,清冷孤高,仿佛寒梅初绽,傲雪凌霜;中段转为婉转坚韧,如同梅枝迎风,百折不挠;尾声处,节奏加快,音韵铿锵,若暗香浮动,破冰逐寒,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与决断意韵。
李恪放下笔,静静聆听。他听懂了。她在告诉他,线索已明,敌踪已现,当如寒梅,于严寒中绽放,以决然之势,扫除阴霾!这琴音不再仅仅是慰藉,更是一种激励,一种并肩而战的默契。
琴声止息,余韵却在李恪心中激荡。他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尽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封般的锐利。
次日,他下令玄影:“收网之时,务必人赃并获。不仅要抓住‘灰雀’,更要撬开他的嘴,弄清他与太子旧部、与‘铁手张’、与朝中还有哪些人勾结!必要时,可用非常手段。”
“是!”玄影领命,身影如鬼魅般消失。
李恪看向窗外,天色将明未明,是一日中最黑暗的时刻。但他的心,却因那穿越夜色而来的琴音,亮如白昼。金缮之术,修补的是器物上的裂痕,而这朝堂之上的裂痕,唯有以雷霆手段,方能彻底清除。梅音已定策,只待青鸟衔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