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挺下狱的余震在长安官场缓缓扩散,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虽渐平息,湖底的淤泥却被搅动起来。连日来,李恪坐镇天策府,案头的奏报不再是单一的审讯记录,更多了几分暗流涌动的气息。
这日黄昏,玄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角落的阴影里,声音低沉而清晰:
“殿下,韦挺松口了。他供出侯君集曾通过一个叫‘灰雀’的中间人,与城外一支私铸军械的团伙有过来往。据查,那团伙的首领,人称‘铁手张’,与已故太子旧部有些牵连。”
“太子旧部?”李恪目光一凝。事情果然牵扯得更深了。
“是。但‘铁手张’及其核心手下在韦挺被捕当晚便已逃离京畿,不知所踪。我们的人晚了一步。”玄影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挫败。
“继续追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李恪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还有,查清这个‘灰雀’的底细。”
“属下明白。”玄影顿了顿,又道:“另外,近几日,多位关陇出身的官员府邸夜间访客增多,多是族中长辈或昔日同窗,密谈内容……多是对殿下处置侯、韦之事心怀怨望,担忧日后处境。”
李恪冷笑一声:“由得他们去说。传令下去,对侯、韦案涉案人员的处置,一切依《贞观律》及《永徽律疏》明文,不得有任何逾越。本王倒要看看,谁敢妄言本王‘苛酷’!”
“是。”玄影领命,身形再次融入阴影,仿佛从未出现过。
书房内重归寂静,唯有烛火跳跃。李恪揉了揉眉心,这些藏在暗处的对手比明面上的敌人更让人耗费心神。他起身走到窗前,秋夜的风带着凉意,吹不散心头的滞闷。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崔府的方向,那片宅院在暮色中静谧安宁,如同暴风眼中唯一平静的点。
他没有期待任何讯息,此刻任何不必要的联系都可能带来风险。然而,就在他准备转身时,一名心腹内侍悄然入内,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王爷,崔府派人送来些新制的桂花糕,说是府上厨娘的手艺,请殿下尝尝鲜。”
李恪微微一怔,这个时候送糕点?
他接过食盒,入手微沉。打开一看,里面整齐码放着金黄诱人的桂花糕,香气扑鼻。他仔细查看,食盒内部并无夹层,糕点本身也看不出异样。就在他以为这只是一份单纯的关怀时,指尖触到食盒底部,感觉到一处轻微的凹凸。他小心摸索,发现底部一块木板边缘似乎有细微的松动。
他屏退左右,用指甲轻轻撬开那处缝隙,里面赫然藏着一卷比小指还细的薄纸。展开,依旧是那熟悉的娟秀字迹,但内容却让他神色一凝:
“闻说西市‘金玉阁’掌柜,善修补前朝旧瓷,尤精金缮之法。”
短短一行字,看似在说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趣闻。但李恪瞬间就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金玉阁”、“前朝旧瓷”、“金缮之法”。金缮,以金粉修饰破碎瓷器,寓意“残缺为美”。前朝旧瓷,暗指太子承乾旧事?而“金玉阁”掌柜,莫非就是玄影正在追查的那个中间人“灰雀”?
她竟然查到了这条线索!而且用如此隐晦的方式传递给他!她是如何得知他在追查“灰雀”?又是如何将“灰雀”与西市一家古董铺子联系起来的?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是震惊,是感激,更有一丝难以捕捉的、被如此聪慧女子悄然关注的悸动。她仿佛总能在他需要的时候,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给予他最关键的帮助。这份默契,这份无声却有力的支持,远胜过于军万马。
他将纸条就着烛火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然后,他取过一张素笺,沉吟片刻,并未写字,只是用朱砂寥寥数笔,画了一枝傲雪绽放的寒梅,梅蕊中点了一滴极小的墨,似有幽香暗传。
画毕,他将其小心封好,交给心腹:“送去崔府,交给送糕点的人。”
内侍领命而去。
李恪回身,目光再次落在那食盒中的桂花糕上,拈起一块放入口中,甜糯适中,桂香浓郁,一直甜到了心底。连日来的疲惫仿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线索和那份隐秘的关怀驱散了不少。
他走到舆图前,目光锐利地锁定了西市的位置。
“玄影。”他对着空无一人的书房低唤。
阴影中,人影再次浮现。
“查西市‘金玉阁’,重点监视其掌柜,看他与哪些人来往,尤其是与城外是否有联系。要快,但要隐秘。”
“是!”
青鸟再次振翅,飞向迷雾笼罩的深处。而这一次,它的方向更加明确。窗外,秋月清冷,但在李恪心中,却因那一道无声的梅影,而悄然生暖。他知道,在这危机四伏的长安城中,他并非独自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