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钱胡同宅邸门口那辆华丽的马车,以及那几个明显是豪门仆役的身影,让刚刚放松下来的沈清辞心头又是一紧。陆府二房的人?这么快就找上门了?是福是祸?
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面上维持着平静,带着清风白芷,步伐未乱地走向门口。阿福快步上前,对守在车旁的一个领头模样的中年管事客气问道:“刘管事?您怎么过来了?可是二夫人有什么吩咐?”
那刘管事皮笑肉不笑地拱拱手:“阿福小哥。二夫人听闻沈姑娘初到京城,舟车劳顿,特命小的送来些薄礼,聊表心意。”他指了指身后小厮捧着的几个锦盒,“都是些京中时兴的胭脂水粉、绸缎料子,给姑娘赏玩。”
说话间,他的目光却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着沈清辞,带着几分审视与探究。
沈清辞心中了然,这是来“看看”她的。她上前一步,微微福礼:“清辞谢过二夫人厚爱。本应登门拜谢,怎奈初来乍到,衣衫不整,恐失了礼数。还请刘管事代为转达清辞的感激之情。”语气不卑不亢,礼数周全。
刘管事见她举止得体,应对从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脸上的笑容倒是真切了些:“姑娘客气了。二夫人说了,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姑娘且安心住下,若缺什么短什么,只管派人到府里说一声。”他示意小厮将礼物送上。
清风和白芷连忙接过沉甸甸的锦盒。
“有劳刘管事跑这一趟。”沈清辞再次道谢。
“份内之事。”刘管事点点头,又似无意间问道,“听闻姑娘在州府时,经营着一家药膳铺子?手艺很是了得?”
来了。沈清辞心中微动,面上浅笑:“不过是些乡下把式,糊口而已,当不得‘了得’二字。蒙陆公子不弃,暂借此处栖身,已是感激不尽。”
刘管事呵呵一笑:“姑娘过谦了。既如此,小的便回去复命了。告辞。”
“刘管事慢走。”
送走马车,回到院内,清风看着那几个锦盒,吐了吐舌头:“乖乖,这二夫人出手真大方!不过……她为啥突然给姑娘送东西啊?”
白芷比较谨慎:“无事献殷勤……姑娘,咱们得小心点。”
沈清辞打开锦盒看了看,里面确实是上好的苏绣和宫廷制的胭脂,价值不菲。“是试探,也是示好,或许还有些下马威的意思。”她合上盖子,“东西收好,暂时别用。咱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
这个小插曲并未打乱沈清辞的计划。下午,她依旧带着清风白芷,由阿福和常山陪着,继续在京城各处转悠,这次重点考察那些可能适合开设药膳铺的地段。
东城贵气但租金高昂,西城热闹却鱼龙混杂,南城多会馆商铺但竞争激烈,北城相对清静但客流稀少。一连看了好几处牙行推荐的铺面,都不甚满意。不是位置太偏,就是租金超出预算,要么就是周边环境嘈杂,不符合药膳铺清雅安静的定位。
傍晚回到榆钱胡同,几人都有些泄气。
“这京城的房子也太贵了!”清风捶着腿抱怨,“就那么个小铺面,一年租金够在州府买个小院了!”
白芷也蹙眉:“而且好的地段早就被人占完了,剩下的不是有瑕疵,就是房东刁钻。”
阿福宽慰道:“姑娘别急,京城地界儿就是这样,好铺面可遇不可求。明儿我再带您去几个地方瞧瞧,兴许有漏网之鱼。”
沈清辞虽然也有些焦虑,但知道急不来,笑道:“无妨,慢慢找。总得找个合眼缘的才行。今日辛苦大家了。”
第二天,沈清辞调整策略,不再让牙行带着走,而是自己沿着一些非主干道、但环境清幽的小巷闲逛,凭借直觉寻找。还真让她发现了几处贴着“吉屋出租”红纸的铺面,虽然位置不算顶好,但胜在安静。
其中一处位于一条名叫“青柳巷”的巷子深处,靠近巷尾,闹中取静。铺面不大,一明两暗的格局,后面带个小院子和一口水井,虽然旧了些,但收拾得干净,关键是门口有棵老槐树,枝繁叶茂,瞧着就舒心。房东是个寡居的老太太,姓钱,看着挺和气,租金要价也还算公道。
“这地方倒是不错,”沈清辞有些心动,“就是巷子深了点,怕客人不好找。”
钱婆婆笑道:“姑娘是做什么生意的?若是酒香不怕巷子深的老字号,这地界儿反倒清静。前头不远就是几家书院和茶社,来往的都是些读书人和老客,不喜喧闹。”
“是做药膳点心和小食的。”沈清辞答道。
“药膳?”钱婆婆眼睛一亮,“这倒是新鲜!老婆子我年纪大了,就好一口清淡滋补的。若是姑娘手艺好,我这老主顾也能给你带来些客人。”
正说着,隔壁书画铺的老板探出头来,是个留着山羊胡的干瘦老头,听说沈清辞想租铺子做药膳,撇撇嘴道:“药膳?这青柳巷做的都是笔墨纸砚、古玩字画的清静生意,来个卖吃食的,怕是油烟污了书画,不太相宜吧?”
钱婆婆不乐意了:“赵掌柜,你这话说的!卖吃食怎么了?姑娘做的药膳点心,又不是炒菜爆锅,能有多大油烟?我看挺好!”
沈清辞忙道:“赵掌柜放心,我们做的多是蒸煮炖熬的药膳茶饮,清爽为主,绝不会产生油烟扰了邻里。”
那赵掌柜哼了一声,没再说话,缩回头去。
清风悄悄对白芷嘀咕:“这老头真不好相处!”
白芷低声道:“初来乍到,谨慎些好。”
沈清辞又仔细看了看铺面结构和小院,越看越觉得合适。虽然巷子深,但正如钱婆婆所说,若东西好,不愁没客人。她心下已有七八分愿意,但对那赵掌柜的态度略有顾虑。
“钱婆婆,这铺子我挺喜欢。容我回去斟酌两日,再给您答复可好?”
“成,姑娘慢慢琢磨。老婆子这铺子空了也有些日子了,不差这两天。”钱婆婆很爽快。
回到榆钱胡同,沈清辞将青柳巷铺面的情况跟陆景珩说了。陆景珩沉吟片刻道:“青柳巷我知道,地段尚可,环境清幽,确实适合药膳铺。那赵掌柜是有些古板,但并非恶邻,只是担心生意受影响。至于客流……初始或许会艰难些,但若口碑做起来,未必是坏事。你若觉得合适,便定下,租金方面不必担心。”
有了陆景珩的支持,沈清辞心下大定。
次日,沈清辞便与钱婆婆签了租契,拿下了青柳巷的铺面。接下来便是紧张的筹备工作。清扫、修葺、置办家具灶具、定制牌匾……沈清辞将州府带来的银钱大部分都投入了进去,事事亲力亲为,忙得脚不沾地。清风白芷也跟着忙前忙后,常山和阿福则负责出力气的重活。
陆景珩派阿福时常过来帮忙,自己也偶尔会来看看,提些建议,但并不多插手,充分尊重沈清辞的想法。
这日,正在收拾小院,准备砌个专门的药膳灶,隔壁赵掌柜又背着手溜达过来,在门口探头探脑。
清风正在扫地,见了他,没好气道:“赵掌柜,放心,我们没生火起油烟!”
赵掌柜有些尴尬,咳嗽两声:“咳咳……老夫就是看看……你们这弄的,是什么名堂?”他指着那特意砌成的、带有好几个小陶瓮的奇怪灶台。
沈清辞笑着解释:“赵掌柜,这是药膳灶,用来隔水慢炖药膳汤品的,只有水汽,没有烟火气。”
“哦?隔水炖?”赵掌柜似乎来了点兴趣,“这倒稀奇。”
正说着,钱婆婆端着一盘刚蒸好的桂花糕过来:“沈姑娘,尝尝老婆子的手艺!以后就是邻居了,多照应!”
那桂花糕热气腾腾,甜香扑鼻。
赵掌柜抽了抽鼻子,哼道:“钱婆子,你就会做些甜腻腻的玩意儿。”
钱婆婆不以为意:“有本事你别吃!沈姑娘,别理他,这老赵头就是嘴硬心软。”
沈清辞笑着接过糕点,分给众人,也拿了一块递给赵掌柜:“赵掌柜也尝尝?”
赵掌柜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咬了一小口,嘟囔道:“……还成。”
小小的插曲,倒让邻里关系缓和了些。沈清辞发现,这青柳巷的住户大多是一些老住户或做小生意的人,虽然初始有些排外,但性子都不坏。
铺面收拾得差不多了,牌匾也送来了,“五味轩”三个字是沈清辞自己写的,清秀中带着风骨,覆了清漆,看着挺像回事。挂上牌匾那天,左邻右舍都出来看热闹。
“五味轩?这名儿有点意思。”钱婆婆点头。
“卖啥的?药膳?能治病?”对面绣庄的老板娘好奇地问。
沈清辞笑道:“不治病,主要是调理身子,滋补养生。比如睡眠不安,食欲不振,秋冬容易咳嗽之类的,可以试试我们的药膳茶饮和点心。”
“哦……养生啊……”众人似懂非懂。
开业前夜,沈清辞独自在收拾一新的铺子里忙碌。她将带来的药材分门别类放入新打好的药柜,又试着用新灶熬了一小锅“百合莲子羹”。羹汤清甜软糯,带着淡淡的药香,火候恰到好处。
她盛出一小碗,看着窗外青柳巷朦胧的月色,心中充满期待,也有一丝不安。京城五味轩,这第一步,总算迈出去了。明天,会迎来第一位客人吗?
正想着,虚掩的铺门被轻轻敲响。
这么晚了,会是谁?
沈清辞心中一凛,警惕地问:“谁?”
门外传来一个略显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老板,还营业吗?老夫散步至此,闻得药香扑鼻,腹中有些饥馑,可有温补易克化的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