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的风裹着槐花香漫进画室时,妮妮正用软布擦拭沈书言留下的那方砚台。砚台边缘的冰裂纹里还嵌着点墨渍,像谁没擦净的心事。阿哲坐在对面整理读者来信,笔尖划过信纸的声响,混着窗外蝉鸣,把午后拖得悠长。
“叮铃——”门口的风铃忽然轻响,邮差隔着竹帘喊:“沈书言的包裹,画室收吗?”
妮妮和阿哲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错愕。沈书言的名字像片被遗忘的槐叶,落在积灰的记忆角落,怎么会突然被风吹起?阿哲起身接了包裹,牛皮纸裹得松松垮垮,边角磨出了毛边,掂在手里轻得像捧了把旧时光。
“许是他生前订的书,邮路绕了远。”阿哲指尖捻开绳结,牛皮纸簌簌展开,露出几本蓝布封皮的旧书——《南宗画论》《墨荷技法考》,纸页黄得像秋叶,书脊处的浆糊都发了脆。妮妮随手抽出最薄的一本,指尖刚碰到扉页,一张信纸就飘了下来,像只折翼的蝶,落在砚台边。
信纸是浅粉的笺纸,边缘绣着细巧的缠枝莲,只是年深日久,粉色褪成了淡云色。上面的字迹是簪花小楷,笔锋柔婉,却在转折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抖,像写字人握着笔的手在颤。
“书言吾爱:展信如面。”
开篇四字像颗石子,咚地落进妮妮心里。她捏着信纸的指尖瞬间冰凉,阿哲凑过来看,两人的影子在信纸上叠在一起,都被那行字钉住了。
“你走后,檐下的石榴开了又谢,我数着花瓣等你。你说待南方画展成名,便捧《槐荷图》来娶我,让我为你研墨铺纸,共画一生一世的荷。可如今画展早散,你音信杳无……”
妮妮的呼吸顿住了。《槐荷图》——原来那幅画里藏着这样的约定?她想起沈书言临终前攥着画轴的样子,想起他说“这幅画是我欠人的”,原来“人”是这样一个等着他归来的女子。
“我知你为那幅画费了心思,甚至……甚至委屈了那位妮妮姑娘。”信上的字迹忽然重了些,墨点晕开像滴泪,“可书言,名利怎及相守?我不要你成名,只要你回来。老地方的茶馆还开着,我每日午后都在靠窗的座等你,带着你爱吃的松子糖。”
落款是“苏晚”,旁边钤着枚小小的“晚”字朱印,像点在信尾的一颗朱砂痣。
信纸从妮妮指间滑落,落在砚台上,溅起的墨渍晕染了“苏晚”二字。她忽然想起沈书言画荷时的样子——他总说“荷要带露才活”,笔尖饱蘸清水点在花瓣上,那露水,是不是早就替另一个人点了无数次?阿哲弯腰捡信时,指腹触到笺纸边缘的绣线,细得像根断了的情丝,轻轻一碰就散了。
窗外的槐花落得正急,簌簌地打在窗纸上,像谁在外面轻叩,问一句“你还等吗”。妮妮看着砚台里晕开的墨痕,忽然觉得沈书言那些临终的忏悔,像被墨染过的白纸,底下藏着的,是她从未看懂的暗纹。
阿哲把信折好放进书里,指尖在蓝布封皮上摩挲,忽然摸到书脊里夹着的硬物——抽出来一看,是半枚玉佩,玉色发乌,雕的却是并蒂莲,只是另一半,不知遗落在了哪段光阴里。
“苏晚……”妮妮轻声念着这个名字,像念一段被尘封的诗,“原来他的画里,藏着我们都不懂的缘。”
风穿过画室,卷起桌上的信纸边角,缠上那方砚台。砚台里的墨渍还在漫延,渐渐覆住了沈书言当年没擦净的痕迹,也覆住了一段被时光埋得太深的旧书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