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让我们将目光从苍凉的“望乡台”收回,投向屯子里那些看似寻常的角落,探寻一个关于守护、背叛与古老誓言的幽微故事——第五十六个故事:。
这个故事,不同于井沿忌讳的简单警示,它更深沉,更悲情,关乎一段被遗忘的祭祀,一个被献祭的少女,以及她那缠绕井中、千年不散的怨与念。
在咱们屯子东头,除了那口供全屯人吃水的老井,更偏僻的北沟里,还有一口早已废弃的深井。井口被乱石和荒草半掩着,井壁布满滑腻的青苔,井水幽深漆黑,常年泛着一股刺骨的寒气。老辈人管那口井叫“胭脂井”,名字听着香艳,背后却藏着一段令人心头发紧的往事。
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屯子还没形成,这里只是几户零散人家的时候,有一年遭遇了百年不遇的大旱。土地龟裂,庄稼枯死,连人畜饮水都成了问题。唯一的希望,就是北沟那口深井还能打出些浑浊的水来。
当时的族长是个笃信鬼神的老人,他请来了一个游方的术士。那术士绕着井口走了三圈,又焚香祷告了半晌,最后脸色凝重地对族长说:“井底的龙王动了怒,嫌供奉不够,要娶一位‘新娘’,才肯赐下甘霖。”
所谓“新娘”,并非真正的婚嫁,而是要将一位生辰八字属水、且是处子之身的年轻姑娘,盛装打扮,在月圆之夜投入井中,献给井龙王做妾侍,以平息其怒火,换取雨水。
族人们为了活命,在恐惧和绝望中,选择了相信。他们选中了村里一个叫小莲的孤女。小莲年方二八,容貌清丽,性子温顺,父母早亡,跟着叔婶过活,命如浮萍。她的生辰,恰好符合术士的要求。
尽管小莲哭得撕心裂肺,苦苦哀求,但在全族人性命的重量面前,她的命运轻如草芥。月圆之夜,她被强行穿上红嫁衣,盖上红盖头,由四个壮汉抬着,在族人沉默而愧疚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向那口幽深的井。
据当时远远偷看的小孩后来回忆,小莲被扔下井的前一刻,盖头被风吹起一角,露出她那双充满绝望、怨恨和不解的眼睛,那眼神,像两把冰冷的刀子,刻在了很多人的记忆里。
小莲被投入井中后,说来也怪,当天夜里就电闪雷鸣,下起了瓢泼大雨,旱情解除。然而,活下来的人们,却无法真正高兴起来。小莲那最后的眼神,成了所有知情者心中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那口井,也因此被称作“胭脂井”,既是讽刺,也是铭记。
自那以后,胭脂井就变得邪性起来。井水变得冰寒刺骨,即使三伏天,打上来的水也带着一股阴气。晚上从井边过,能听见井里传来隐隐约约的女人哭声,有时像是哀泣,有时又像是幽幽的歌唱。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说,在月圆之夜,看到井口有穿着红嫁衣的身影在徘徊。
屯子逐渐形成,人口增多,大家默契地不再使用那口井,并在井口堆了石头,任其荒废。关于“井龙王娶亲”的事,也成了老人们口中讳莫如深的禁忌,轻易不对外人提起,生怕惊扰了井底的“新娘”,或者引来新的灾祸。
然而,誓言与禁忌,往往会被后来者遗忘或打破。
到了我太爷爷那辈,屯子里有个叫胡混子的二流子,游手好闲,胆大包天。他听说了胭脂井的传说,非但不害怕,反而动了歪心思。他琢磨着,那井底要真有什么“龙王新娘”,身上说不定陪葬了什么值钱的金银首饰?要是能捞上来,岂不是发了一笔横财?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胡混子喝了二两烧酒,拎着绳子和铁钩,偷偷摸到了北沟的胭脂井边。他搬开井口的乱石,把绳子系在旁边的树上,另一头捆在自己腰上,拿着铁钩就往下爬。
井很深,井壁湿滑。越往下,那股阴寒之气越重,冻得他直打哆嗦。快到水面时,他借着微弱的月光,隐约看到幽暗的水面上,似乎漂浮着一团红色的东西!像是一件……嫁衣!
胡混子心里又是害怕又是兴奋,他伸出铁钩,想去够那团红色。
就在铁钩触碰到水面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团红色猛地向下一沉,随即,一只冰冷、惨白、浮肿的手,猛地从水下伸出,死死攥住了胡混子的脚踝!那力量大得惊人,根本不是活人能有的!
胡混子吓得魂飞魄散,怪叫一声,拼命往上爬。可那只手的力量太大了,不仅把他往下拖,井水也开始像沸腾一样翻滚起来,冒出咕嘟咕嘟的气泡,一股浓烈的、像是水腥混合着脂粉的怪味扑面而来!
他仿佛听到水下传来无数个女人凄厉的哭喊和尖笑,那声音直往他脑子里钻!
“拉我上去!快拉我上去!” 胡混子朝着井口没命地嘶喊。
幸好,他那晚并非独自一人,还有一个同伙在井口望风。那同伙听到井下的动静不对,又看到绳子剧烈晃动,赶紧拼命往上拉。两人一个在井下死命挣扎,一个在井上拼命拉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胡混子从井里拖了上来。
胡混子上来后,直接瘫倒在地,昏死过去。他的右脚踝上,赫然印着五个青黑色的、清晰的手指印,像是被冰水泡过很久的死人手抓出来的!直到他死,那印记都没完全消退。
自那以后,胡混子就疯了。见人就喊“井里有手!有红衣服!”,没过半年,就失足掉进河里淹死了。人们都说,那是胭脂井里的“新娘”索命来了。
经过这次事件,再没人敢打胭脂井的主意。那口井,连同它承载的悲惨传说和冲天怨气,被彻底封死,周围的树木也越发茂密阴森,成了屯子里无人敢近的绝对禁地。
这的故事,代代相传。它告诉后人,有些古老的禁忌,并非空穴来风,那是用活生生的生命和血泪写就的教训。对自然的敬畏,不应仅仅停留在对山神土地的崇拜,也应包括对那些因人类愚昧和残忍而诞生的怨念的警醒。那口幽深的胭脂井,不仅埋葬了一个无辜少女的性命,也埋葬了一段族群为了生存而犯下的集体罪孽。它的存在,如同一面冰冷的镜子,映照着人性在极端情境下的幽暗与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