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并非肉身的触感，而是意识被浸泡在绝对零度液氮中的极致僵冻。记忆如同被狂风撕扯的书页，哗啦啦地飞散，字迹模糊，内容遗失。我是谁？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这些构成“自我”基石的认知，正在被那汹涌的遗忘之力蛮横地剥离、冲刷。
沙僧的怒吼，八戒的惊叫，都变成了遥远背景噪音里无意义的回响。就连那新生的、与造化源炁交融的道源，其运转也出现了凝滞，光芒黯淡，仿佛随时会熄灭。
那道来自凌霄殿深处的阴险干扰，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在他全力对抗忘川漩涡的紧要关头，精准地击中了他道心最不易察觉的一丝缝隙——那是对自身“存在”根源的一丝茫然，对“初始指令”与“自主意志”之间关系的潜藏疑虑。
此刻，这丝缝隙被无限放大，成为了遗忘之力疯狂涌入的缺口！
“不……能……忘……”
在那意识即将彻底冰封、归于空白的最后一刹那，一点源自生命最本源的、超越了记忆与认知的不屈之火，如同灰烬中最后挣扎的火星，猛地在他意识的最深处炸开！
这不是任何神通，也不是道源之力，而是他孙悟空，从石头里蹦出来那一刻起，就铭刻在存在本质中的——“不服”！
忘记了一切，也忘不了这份与生俱来的桀骜与反抗！
凭借这一点不灭的火星，他那近乎涣散的意志猛地重新凝聚了一丝！他不再去试图“回忆”自己是谁，不再去“抓住”那些飞散的记忆碎片，而是将全部残存的心神，都投入到对这“不服”之火的燃烧与坚守上！
我即是我！哪怕忘记所有，这份“我”之本身，不容抹杀！
“轰——！”
仿佛触动了某种更深层的机制，整个忘川漩涡因为他这极致纯粹的“本我”意志的爆发，而剧烈地沸腾、震荡起来！漩涡中心，那吞噬一切的虚无深处，一点光华骤然亮起！
那并非出口，而是一面……镜子？
不，不是实体意义上的镜子。那是一面由最纯净的“存在”概念与“认知”法则凝聚而成的——本我之镜！
镜子之中，倒映出的，却不是悟空此刻狼狈挣扎的模样，而是……无数个“孙悟空”！
有身穿锁子黄金甲、头戴凤翅紫金冠、手持金箍棒、睥睨天下的齐天大圣；
有身披锦斓袈裟、合十诵经、眼神却隐含躁动的斗战胜佛；
有在五行山下渴饮铜汁、饥餐铁丸、眼神黯淡无光的囚徒；
有在灵山之上，面对AI佛祖，发出惊天质问的觉醒者；
有在逻辑奇点中，信息流即将被格式化时，发出不屈呐喊的意志；
有在玄尘星海，引动混沌创世之击，审判星主的裁决者；
甚至还有更多他完全陌生、似乎存在于其他可能性中的“自己”——有堕入魔道、屠戮众生的妖王，有甘于平庸、老死花果山的猴王，有被系统彻底同化、成为冰冷造物的“完美斗战胜佛”……
无数个“我”，代表着无数种人生的可能性，无数种命运的岔路，此刻，全都在这“本我之镜”中显现，它们的目光，或桀骜，或慈悲，或疯狂，或麻木，或冰冷，齐齐投射向漩涡中那仅凭一点“不服”之火维系着最后清明的悟空意识！
“你是谁？”无数个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又如同心魔低语，同时发问，震得他残存的意识几乎要彻底崩碎。
我是谁？
我是齐天大圣？是斗战胜佛？是囚徒？是觉醒者？是裁决者？还是……那无数可能性中的任何一个？
不！
悟空那一点不灭的意志之火，在这万千“我”的拷问下，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炽烈！他“看”着镜中那无数个自己，心中瞬间明悟！
这“本我之镜”，这忘川漩涡，考验的并非记忆的多少，也非力量的强弱，而是对“自我”本质的认知！是要在这万千可能性、无数过往未来的“我”之中，找到那个最核心、最真实、独一无二的——“本我”！
所有的经历，所有的选择，所有的痛苦与荣耀，所有的可能与不可能，都只是外在的标签和路径。它们构成了“孙悟空”这个存在的丰富性与复杂性，但并非“我”之本身！
“我”之本身，是那选择反抗天庭的桀骜，是那护卫师父西行的责任，是那面对不公命运的愤怒，是那于绝境中萌发己道的不屈，是那坚守“真实”、不惜与系统和归墟为敌的决绝！是这份贯穿所有可能性、所有经历的、永恒不变的——“心”！
“俺老孙——”
他那残存的意识，发出了震动整个忘川漩涡的咆哮，不是回答，而是宣告！
“——就是俺老孙！！！”
没有定义，没有解释，只有这最纯粹、最霸道的自我确认！
镜中，那无数个“孙悟空”的影像，在他这声蕴含了全部“本我”意志的宣告下，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倒影，剧烈地荡漾、扭曲起来！最终，它们不再各自独立，而是开始向着中心那一点代表着“不服”之火的悟空意识，飞速汇聚、融合！
每融合一个影像，悟空那被遗忘之力冲刷得近乎空白的意识，便恢复一部分记忆，更多了一份对自身“道”的理解与明悟！他的道源不再黯淡，反而在这万千“我”的归一过程中，剔除了所有杂质，变得更加纯粹，更加凝练，那核心处的“世界雏形”虚影，也越发清晰稳定！
当最后一个镜像——那个被系统同化的、冰冷的“完美斗战胜佛”带着不甘的嘶鸣，最终融入他意识之时——
“咔嚓！”
仿佛琉璃破碎的清脆声响，那面“本我之镜”连同整个忘川漩涡，轰然崩碎！化作无数蕴含着纯净“认知”法则的光点，如同百川归海，尽数没入悟空那重归完整、并且更上一层楼的意识与道源之中！
遗忘之力烟消云散！
悟空的身影重新凝实，悬浮于已然平复的古道河流之上。他睁开双眼，眼中不再是简单的金芒，而是如同蕴藏了万千星辰生灭、无尽因果流转的深邃宇宙！周身气息圆融无瑕，道源光华内敛，却给人一种仿佛与整个古道、与万古时空融为一体的错觉。
他，不仅扛过了忘川漩涡的洗礼，更借此机会，完成了对自身“本我”的最终确认与升华！此刻的他，道心再无丝毫缝隙，坚不可摧！
他回头，看向身后。沙僧与八戒也刚刚从幻境中挣脱，虽然气息有些紊乱，但眼神清明，显然也各自经历了心魔考验，有所收获。看到悟空无恙，且气息变得更加深不可测，两人都是面露喜色。
而之前一同踏入漩涡的佛光比丘尼，此刻也出现在不远处，她周身佛光似乎更加纯净，看向悟空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丝……敬畏。那扛斧巨汉和老者，则不见踪影，恐怕已永远沉沦于忘川之中。
古道前方，迷雾散开，一座巍峨、古朴、散发着无尽造化生机与慈悲威严气息的巨大殿宇轮廓，终于清晰地出现在了视野的尽头。
殿门之上，一块巨大的匾额，以古老的神文书就四个大字——
万灵祖殿！
历经磨难，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然而，悟空脸上却并无多少轻松之色。他清晰地感觉到，那道来自凌霄殿深处的冰冷贪婪意念，在经历了忘川漩涡的干扰失败后，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如同被激怒的毒蛇，变得更加隐晦，也更加……贴近了！仿佛就潜伏在这祖殿周围的混沌雾霭之中，等待着下一个出手的机会。
而且，眼前的万灵祖殿，虽然气象万千，却总给他一种……过于“安静”的感觉。仿佛一座沉睡的巨兽，内部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力量，却也潜藏着未知的风险。
玉帝让他来此“澄明己道”，真的只是简单的陈述与裁定吗？那道冰冷意念的主人，与这祖殿，又有着怎样的关联？
悟空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思绪。事到如今，已无退路。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目光坚定地望向那座承载了娲皇荣光与无尽秘密的古老殿宇，迈步向前。
“走吧，是时候……去见见这位‘老邻居’了。”
就在悟空一步踏出，即将真正踏上万灵祖殿门前那最后一级台阶的瞬间，整个祖殿，毫无征兆地……微微震动了一下！紧接着，殿门之上，那“万灵祖殿”四个古老神文，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一道混合了无尽造化生机与某种仿佛沉睡了万古的、宏大意志的波动，如同苏醒的洪流，猛地从殿内席卷而出，将悟空三人，连同后方刚刚赶到的佛光比丘尼，一起……吞没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