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郊皇庄废窑一夜的惊心动魄,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看似平静的朝堂之下,激起了滔天暗流。赵琰携关键证物秘密回府,与林小满短暂会面后,便立刻闭门不出,与少数绝对心腹幕僚彻夜密议,筹划如何将这足以扳倒孙党的铁证,在最恰当的时机、以最有效的方式呈达天听,务求一击致命。
然而,风暴的来临,远比他们预想的更为迅猛和卑劣。赵琰与林小满都低估了对手在绝境中的反扑之力与无耻程度。
就在赵琰回府的次日清晨,天色未明,太极殿的晨钟尚未敲响,一份由都察院十三道御史联名上奏的弹劾奏章,便已通过通政司,急递至御前。奏章内容并非直接攻击靖王,而是以极其尖锐、耸人听闻的笔触,将矛头直指尚在靖王府“养病”的林小满!
奏章中罗列数条“罪状”,条条诛心:
其一,指控林小满出身不明,其技艺师承诡异,所制点心常有出人意料之效,如使厌食者开胃,体弱者转安,疑似暗通巫蛊妖术,借食物为载体,行魇镇蛊惑之事。
其二,翻出中秋宴“馊食案”旧账,虽承认证据不足,但坚称其“行事诡秘,难脱嫌疑”,且与宫中屡生事端之人过从甚密(暗指与靖王关系)。
其三,最恶毒的一条,竟称有“知情者”举报,林小满能培育出一种“妖异果实”,色泽如琉璃翡翠,食之能惑人心智,甚至操控他人言行!并隐晦提及前朝胡不归以奇术魅主之旧事,暗示林小满或为其传人,潜入宫廷,图谋不轨!
“巫蛊”、“妖术”、“惑心”、“操控”——这些字眼,在任何一个朝代都是最敏感、最致命的禁忌,尤其触及皇室最深的恐惧。奏章虽未明言,但字里行间将林小满与“胡不归”联系起来,更是直戳先帝朝那桩被刻意尘封的宫廷秘案逆鳞!
这已不是简单的弹劾,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旨在从根子上彻底摧毁林小满,并借此重创靖王赵琰的政治谋杀!孙继儒一党显然已嗅到灭顶之灾的气息,不惜动用最阴毒的手段,抢先发难,企图将水搅浑,扳回一局!
奏章一经传出,朝野震动!虽然早朝之上,皇帝并未立刻表态,但那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氛,已让所有官员噤若寒蝉。流言如同瘟疫般在宫闱内外迅速蔓延,“林小满是妖女”、“靖王被妖术所惑”的谣言甚嚣尘上。原本因太后病愈而对林小满稍有改观的某些势力,立刻转变态度,避之唯恐不及。
消息传到靖王府时,林小满正在静思苑内翻阅胡老头留下的竹简,试图寻找更多关于“琉璃翡翠珠”的线索。当陈锋面色铁青地将朝堂弹劾的大致内容告知她时,她手中的竹简“啪”地一声掉在地上,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浑身冰凉,如坠冰窟!
妖术?惑心?操控?这些莫须有的罪名,如同淬毒的利箭,将她钉在了耻辱柱上!她终于明白,孙党不仅要她死,还要她身败名裂,遗臭万年!更要借此,将污水泼向保护她的赵琰!这一招,太毒了!
“王爷……王爷何在?”她声音颤抖地问。
“王爷已紧急入宫了!”陈锋咬牙道,“陛下召见!此番……此番怕是来者不善!”
林小满瘫坐在椅子上,心中充满了绝望与愤怒。她可以面对食材的刁难,可以应对厨艺的比拼,甚至可以冒险探查阴谋,但面对这种完全脱离事实、直指人心最深恐惧的污蔑,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在这皇权至上的时代,“妖术”的指控,几乎是无解的绝杀局!
此刻,皇宫,御书房。
气氛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皇帝端坐于龙案之后,面色阴沉,目光如电,扫视着下方跪着的靖王赵琰,以及站在一旁,虽躬身却难掩得意的孙继儒等几位御史官员。龙案上,赫然摊着那份弹劾奏章。
“靖王,”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千斤重压,“这份奏章,你怎么看?林小满此人,如今可在你府上?”
赵琰伏地叩首,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回父皇!奏章所言,纯属子虚乌有,恶意构陷!林小满乃寻常民女,凭手艺立身,其点心确有独到之处,乃因其对食材特性理解精深、心思灵巧所致,与所谓‘妖术’毫不相干!儿臣可担保其清白!”
“担保?”孙继儒阴恻恻地开口,语气带着讥讽,“王爷,知人知面不知心啊!那林氏所作所为,桩桩件件,岂是‘手艺灵巧’四字所能解释?太后娘娘前番急症,何其凶险?偏偏在她曾进献点心之后!六皇子体弱,亦曾食用其物!如今京中流言四起,皆言此女身负异术,王爷您……久在军中,或不解此等阴私手段,切莫被其表象所蒙蔽,以致……养虎为患啊!”话语中的暗示,恶毒至极。
皇帝眉头紧锁,显然孙继儒的话戳中了他内心的疑虑。皇家最忌惮的,便是这等玄乎其玄、难以掌控的力量。
“父皇明鉴!”赵琰抬起头,目光直视皇帝,毫无退缩,“孙御史所言,皆是捕风捉影,毫无实据!太后娘娘急症,经太医署张院判详查,已证实乃香料与药物相克所致,与林小满毫无干系!六皇子食用其点心后,食欲渐开,太医院亦有记录可查,乃调理之功,何来异术之说?至于流言,更是宵小之辈散布,意在混淆视听,构陷忠良!”
“忠良?”孙继儒冷笑,“王爷口中的‘忠良’,便是一个来历不明、屡惹事端、如今更被指为妖邪的女子吗?王爷如此回护此女,甚至将其藏于王府,拒不交出由有司审问,难免令人心生疑虑啊!莫非真如外界所传,王爷与此女……关系非同一般,故而徇私?”
这话已是赤裸裸的挑衅和污蔑,直指赵琰与林小满有私情,因私废公!
御书房内空气瞬间凝固!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赵琰身上。
赵琰眼中怒火升腾,但他深知此刻绝不能失态。他强压怒意,深吸一口气,再次叩首,声音却比刚才更加清晰、更加坚定,甚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父皇!儿臣与林小满,确非泛泛之交!”
此言一出,连皇帝都微微动容,孙继儒等人更是眼中闪过窃喜之色,以为抓住了把柄。
赵琰继续道,字字铿锵:“儿臣与林小满相识于微时,知其为人坚韧、心地纯良、技艺超群!她于儿臣,有相助之义!昔日在北疆军中,儿臣曾身受奇毒,性命垂危,军中医药匮乏,正是林小满之父,凭借祖传药膳秘方,巧用寻常食材,为儿臣缓解毒性,争取到救治时机,此乃救命之恩!儿臣对其父女,心存感激!此番回护,一为报恩,二为公道!绝无半分孙御史所臆测之龌龊心思!”
他将一段过往的恩情抬出,既解释了为何格外关照林小满,又将关系定性为“报恩”与“公道”,巧妙地避开了“私情”的指控,更凸显了自己的重情重义和光明磊落!这番说辞,半真半假(林小满之父救助之事乃赵琰根据林小满身世推测并稍作改编),却合情合理,瞬间将孙继儒的污蔑化解了大半!
皇帝目光闪烁,显然在权衡。赵琰在北疆中毒之事,他确有耳闻。
孙继儒没料到赵琰会如此回应,一时语塞,但仍强辩道:“即便有恩,王爷亦当秉公处置!岂能因私恩而罔顾国法宫规?此女嫌疑重大,理应交由大理寺彻查!”
“彻查?如何彻查?”赵琰猛地转身,目光如利剑般射向孙继儒,语气凌厉,“就凭这几份毫无实证、满纸荒唐言的奏章?就凭市井无知之徒的流言蜚语?孙御史,你口口声声为国为民,为何对北郊皇庄废窑中藏匿的、关乎国帑民脂、牵连朝中重臣的惊天罪证视而不见?却对一个弱质女流如此步步紧逼?莫非……是怕某些真相大白于天下吗?!”
他话锋陡转,直指核心!将话题引向了北郊废窑和秘密账本!
孙继儒脸色骤变,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厉声道:“王爷休要转移话题!本官不知什么废窑账本!此刻在议的是林小满妖术惑众之事!”
“妖术?”赵琰冷笑一声,从怀中取出一本奏折,高举过顶,“父皇!儿臣正要禀报!昨夜儿臣接到密报,于北郊皇庄废窑中,起获一批重要物证,涉及户部漕运、宫中采办巨额亏空,以及……一些与西域邪药相关的隐秘记录!此事关乎国本,远比某些人凭空捏造的‘妖术’谣言重要万倍!儿臣已初步查验,证据确凿,奏本在此,请父皇御览!”
他将那本早已准备好的、参劾孙党贪腐的奏章,呈了上去!这一下,如同在即将爆炸的火药桶旁点燃了引信!
皇帝脸色剧变,接过奏章,迅速翻阅,越看脸色越是阴沉,周身散发出骇人的低气压!孙继儒等人更是面如土色,冷汗涔涔而下!他们万万没想到,赵琰的反击如此迅速、如此致命!
御书房内,形势瞬间逆转!
皇帝合上奏章,目光冰冷地扫过孙继儒等人,最后落在赵琰身上,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而充满威严:
“妖术之事,空穴来风,查无实据,不必再议!林小满,既在王府,便由靖王暂行看管,无朕旨意,不得离府,亦不得外人探视!”
这是暂时保下了林小满!
“至于北郊废窑之事……”皇帝眼中寒光迸射,“靖王赵琰!”
“儿臣在!”
“朕命你,即刻会同大理寺、刑部,给朕彻查此案!所有涉案人员,无论职位高低,一律严惩不贷!朕倒要看看,是谁敢在朕的眼皮底下,如此胆大妄为!”
“儿臣遵旨!”赵琰重重叩首,心中一块巨石落地,他知道,最关键的一步,成功了!
孙继儒等人如丧考妣,瘫软在地。
退朝后,赵琰走出御书房,虽身心疲惫,却步履坚定。他知道,这场朝堂风暴只是开始,真正的较量还在后面。但至少,他为林小满赢得了一丝喘息之机。
然而,当他回到王府,准备将朝堂上的结果告知林小满时,却见陈锋一脸焦急地迎上来,低声道:
“王爷!林姑娘她……她不见了!静思苑内只留下这个……”
陈锋手中,是一张被揉皱的纸条,上面只有一行潦草的字迹,墨迹未干,仿佛书写者极度仓促和惊惶:
“琉璃珠现,速离王府,慎入宫!”
赵琰的心,猛地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