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编的阵痛尚未完全消退,新组建的连队还在磨合中跌跌撞撞,日军的刺刀却已带着冰冷的寒意,抵近了咽喉。
赵老黑的侦察兵像受惊的鹿群,不断带回令人心悸的消息。一支约五十余人的日军小队,配备两挺轻机枪和数个掷弹筒,正沿着溃兵北撤的主要路线快速南下。他们行动嚣张,队形松散,与其说是追击,不如说是武装游行兼武力侦察,目的就是试探这一带中国军队的反应,或者说,确认是否还存在成建制的抵抗力量。
“狗日的小鬼子,这是把咱们当空气了!”铁柱一拳砸在临时指挥部的木柱上,震得屋顶簌簌落灰。他看向杨帆,眼中燃烧着嗜战的火焰,“大哥,打吧!再不打,鬼子真以为东北没人了!”
指挥所里,所有军官的目光都聚焦在杨帆身上。新整编后的营连长们,表情各异。原独立团的老骨干们跃跃欲试;而像孙德胜这样刚被任命为连长不久的原东北军军官,脸上则掠过一丝复杂——那是残存的撤退惯性、对未知战斗的紧张,以及被铁柱那句话激起的、深埋在心底的屈辱感交织在一起的产物。
杨帆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地图上那个代表日军小队位置的红色箭头。没有犹豫,没有等待那永远不可能到来的“上级命令”,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箭头前方一处名为“野狼峪”的隘口。
“就在这里,打!”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断,“命令:一营一连、二连,配属赵大海炮兵连(仅那门迫击炮和两发炮弹),由铁柱统一指挥,即刻前出野狼峪设伏!三连为预备队。二营、三营负责侧翼警戒,防备日军后续部队。”
“是!”铁柱轰然应诺,转身就要走。
“等等!”杨帆叫住他,目光锐利,“记住,这一仗,不图全歼,目标是打疼它,打怕它!要让鬼子知道,这片土地上,还有敢跟他们亮刺刀的中国军人!更要让咱们自己人知道,咱们的枪,不是烧火棍!”
“明白!”铁柱重重点头。
野狼峪,地势险要,一条泥土公路从两侧陡峭的山坡间蜿蜒穿过。铁柱将主力隐蔽在左侧山坡的密林和岩石后,孙德胜率领他的新编连队负责右侧山坡,赵大海则带着他那门视若珍宝的迫击炮和仅有的两发炮弹,潜伏在峪口后方一处精心选定的发射阵地。
等待是煎熬的。秋日的山风带着凉意,却吹不干战士们手心的冷汗。许多新编入的原东北军士兵,紧紧攥着刚刚配发到手的步枪,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们中不少人,在不久前的溃退中,一枪未放就丢掉了阵地和城市,那种不战而逃的耻辱感,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们的内心。他们不时偷偷看向对面山坡上那些神色沉稳、甚至带着几分跃跃欲试的“老”兵,心情复杂。
午后,日军的队伍终于出现在了视野尽头。黄褐色的军服,耀武扬威的太阳旗,士兵们扛着枪,说说笑笑,全然没有战斗队形,仿佛在自己家的后花园散步。他们甚至没有派出尖兵探路,傲慢到了极点。
眼看着日军先头部队已经大半进入伏击圈,铁柱深吸一口气,举起了手中的驳壳枪。
“打!”
一声怒吼,如同惊雷炸响!
“哒哒哒——!”“砰!砰!砰!”
左侧山坡上,独立团老骨干们操控着的机枪、步枪率先开火,密集的弹雨如同泼水般洒向公路上的日军。毫无防备的日军瞬间被打懵了,惨叫着倒下数人,队形大乱。
“八嘎!敌袭!占据有利地形!反击!”日军小队长声嘶力竭地叫喊着,残存的士兵慌忙卧倒,或寻找岩石、路基掩护,两挺歪把子机枪也仓促架设起来,开始向两侧山坡盲目扫射。
就在这时,右侧山坡上,孙德胜嘶哑着嗓子下令:“全连!瞄准了打!别浪费子弹!”
他手下的兵,大多是原东北军溃兵。听到命令,看着下方在弹雨中挣扎的日军,许多人眼中瞬间布满了血丝。就是这些畜生,攻占了他们的军营,屠杀了他们的兄弟,让他们背负着溃逃的骂名!
“操你姥姥的小鬼子!”一个满脸络腮胡的老兵率先扣动了扳机,子弹将一个正试图操作掷弹筒的日军军曹打翻在地。
“给死去的弟兄报仇啊!”
“打!打死这帮狗娘养的!”
压抑了太久的怒火和屈辱,在这一刻如同火山般喷发!右侧山坡上的枪声从一开始的稀疏犹豫,迅速变得激烈而精准。这些原本士气低落的溃兵,在复仇的驱动下,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他们利用在正规军中学到的射击技巧,冷静地瞄准、击发,给日军造成了不小的杀伤。
日军被两面夹击,火力被有效压制。小队长气急败坏,指挥着机枪和掷弹筒,拼命向两侧山坡倾泻火力,试图打开缺口。
“赵大海!看你的了!”铁柱对着电话吼道。
峪口后方,赵大海半跪在地上,双手稳稳地扶着迫击炮底座,眼睛紧贴着简易瞄准镜。他深吸一口气,报出了一连串参数。炮手迅速调整。
“一号弹,装填!”
“放!”
“嗵——”一声闷响,炮弹呼啸着飞出炮口,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然后在日军机枪阵地附近轰然炸响!虽然没有直接命中,但爆炸掀起的泥土和破片,以及那巨大的声势,瞬间将日军的机枪火力压制了下去。
“打得好!”阵地上传来一片欢呼。
日军小队长见势不妙,试图组织残部向后突围。
“吹冲锋号!全体上刺刀!压下去!”铁柱抓住战机,怒吼道。
嘹亮的冲锋号响彻山谷!
“杀啊——!”
漫山遍野的灰色身影,如同猛虎下山,端着明晃晃的刺刀,从两侧山坡怒吼着冲杀下来!
刘黑子一马当先,挥舞着鬼头大刀,如同旋风般卷入敌群,刀光闪过,血光迸溅。孙德胜也丢掉了往日的斯文,举着驳壳枪,带领战士们与日军展开了白刃战。
那些第一次向日军开火的原东北军士兵,此刻也红了眼,挺着刺刀,吼叫着扑向曾经的“不可战胜”的敌人。恐惧被愤怒取代,耻辱用血来洗刷!刺刀的碰撞声、怒吼声、濒死的惨叫声响成一片。
战斗很快结束。五十多人的日军小队,除少数几人趁乱逃脱外,大部被歼。公路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日军的尸体和丢弃的武器。
战士们喘着粗气,看着眼前的战果,许多人还不敢相信。一个原东北军的年轻士兵,看着自己刺刀上沾着的血迹,又看了看倒在脚下的日军尸体,突然蹲在地上,放声大哭。那不是恐惧的哭,而是宣泄,是解脱,是血性回归的证明。
铁柱走到他身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
杨帆站在山坡上,俯瞰着硝烟尚未散尽的战场,看着那些虽然疲惫却眼神发亮的战士们。他知道,这一声枪响,不仅仅是一次小小的战术胜利。它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弥漫在东北上空的失败主义阴霾;它像一记重锤,砸碎了笼罩在许多中国士兵心头的“日军不可战胜”的神话;它更像一声宣言,向全世界宣告:东北,抵抗的枪声,从未停止!
这第一声主动反击的枪响,微弱,却坚定,必将汇入日后那波澜壮阔的抗战交响,直至将侵略者彻底驱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