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吝啬地洒落，并不能带来多少暖意，反而将戈壁滩的荒凉与绝望照得更加清晰。风依旧冰冷，卷起沙砾，抽打在脸上，细微却持久地消耗着所剩无几的体力和体温。
罗星和白露相互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无垠的灰黄色之中。每迈出一步，对罗星都是巨大的考验。高烧虽退，但虚弱感和伤口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他大部分体重都压在白露瘦弱的肩膀上，女孩咬紧牙关，脸色苍白，每一步都走得摇摇晃晃，却始终没有抱怨或放弃。
沉默笼罩着两人。昨晚那金属盒子揭示的碎片化真相，像一块冰冷的巨石压在心头，比任何实体怪物都更令人窒息。创生科技、普罗米修斯、潘多拉、能量场、诱导变异…这些词语在脑海中反复回响，拼凑不出全貌，只勾勒出深渊模糊却无比恐怖的轮廓。
“唱歌”…“叫醒”…
白露打了个寒颤，不仅仅是因为冷。她下意识地更加警惕地环顾四周，仿佛那看不见摸不着的致命频率随时会从空气中、从地底深处钻出来，将周围一切沉睡的恐怖全部“唤醒”。
罗星的目光则始终锐利地扫视着地平线和任何可能藏匿危险的地形起伏。他的右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开山刀柄上，身体尽管虚弱，却依旧保持着一种随时可以爆发出致命一击的绷紧状态。只是那紧绷中，多了几分沉淀下来的、冰冷的沉重。
复仇的种子已经埋下，但首先，得活到能挥刀的那一刻。
“水…”罗星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白露连忙停下，小心翼翼地拿出那个空了大半的水壶，拧开，递到他嘴边。罗星只抿了一小口，湿润了一下开裂的嘴唇和冒烟的喉咙，便推了回去。
“你喝。”他的命令简短无力，却不容置疑。
白露看着壶底那浅浅的一层浑水，鼻子一酸，仰头小心地喝了一小口，冰冷的液体划过喉咙，稍微缓解了那火烧火燎的干渴。
休息了不到一分钟，罗星便挣扎着要继续前进。“不能停。”
就在这时，白露的目光被远处地平线上一片不同寻常的景象吸引了。
“罗星，你看那边！”她指着西北方向，声音带着一丝惊疑，“那…好像是绿色？”
罗星眯起眼睛，逆着风沙努力望去。果然，在天地交接处那一抹令人压抑的灰黄之中，隐约透出了一片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绿色！不是戈壁常见的那种枯黄带绿的骆驼刺，而是更浓郁、更有生机的那种！
有植物大面积存活的地方，很可能就有水！
这个发现像一针强心剂，瞬间注入了两人几乎枯竭的身体。
“走！”罗星的精神振作了一些，调整方向，朝着那抹绿色艰难前行。
希望给人力量。尽管身体依旧疼痛虚弱，但脚步似乎轻快了一丝。
越是靠近，那绿色越是清晰。那似乎是一片依托着一条早已干涸的古河道生长的胡杨林。这些沙漠英雄顽强的生命力似乎部分抵抗了病毒的侵蚀，虽然许多树木也呈现出不健康的灰败和怪异扭曲，但仍有大片保持着让人心安的绿意。
有胡杨林，意味着地下很可能有水源！
两人踉跄着冲入林地的边缘。脚下的土地变得相对湿润，甚至能看到一些耐旱的杂草丛生。
“水…一定有水…”白露激动地声音发颤，不顾一切地跪倒在地，用手徒劳地挖掘着地面。
罗星则靠在一棵粗壮的胡杨树下，剧烈地喘息着，警惕的目光扫视着这片突然出现的绿洲。事出反常必有妖。这片绿意在死寂的戈壁中显得太过突兀和…脆弱。
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不远处一株异常“茂盛”的灌木丛上。那灌木的枝叶绿得发黑，形态也异常臃肿，几乎看不到枝条的本体，完全被一层厚厚的、墨绿色的苔藓状物质包裹着，那苔藓还在极其缓慢地…蠕动？
而在那灌木下方的地面上，散落着几具野兔和小型啮齿动物的干瘪尸体，它们的皮毛肌肉似乎被吸食殆尽，只剩下皮包骨头，身体表面也覆盖着一层同样的、干涸发黑的苔藓残留物！
“别碰任何东西！”罗星厉声警告，猛地一把将正在徒手挖土的白露拽了回来！
白露吓了一跳，顺着他警惕的目光望去，也看到了那诡异的灌木和动物尸体，脸色瞬间煞白。
“那…那是什么？”
话音未落，那株被苔藓包裹的灌木仿佛被他们的声音惊动，猛地剧烈蠕动起来！厚厚的苔?层裂开，露出下面根本不是植物枝条，而是无数纠缠在一起的、如同根须又如同触须般的墨绿色菌丝！这些菌丝如同活蛇般昂起，“头部”裂开一个个细小的孔洞，对准了两人！
嗤——！
一阵极其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破空声！
无数肉眼难以察觉的、带着莹绿微光的孢子粉尘，如同密集的烟雾，朝着两人扑面袭来！
“闭眼！屏住呼吸！”罗星反应快到极致，猛地将白露的头按在自己胸前，同时用那件破烂不堪的外套猛地裹住两人的头脸，身体向后急退！
噗噗噗…
细微的孢子粉尘大部分被衣服挡住，但仍有少量沾染在了罗星裸露的手臂和脖颈上！
一阵强烈的、如同无数细针扎刺的灼痛感瞬间传来！那些孢子一接触到皮肤，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生根发芽，长出极其细微的、如同绿色霉斑一样的菌丝网，并向皮肉深处钻去！
罗星闷哼一声，完好的右手闪电般挥出，用刀背狠狠刮过被沾染的皮肤，硬生生将那一小片刚刚生成的菌丝连带着皮肉刮了下来！鲜血瞬间涌出！
而被按在他怀里的白露，因为遮挡及时，并未被直接沾染。
那株诡异的“灌木”喷吐完孢子后，似乎耗尽了能量，蠕动的菌丝缓缓缩回，再次被厚厚的苔藓状物质覆盖，变回那副人畜无害的臃肿模样，仿佛刚才的攻击只是幻觉。
但罗星手臂和脖颈上那火辣辣的疼痛和新增的伤口，证明着刚才的致命危机。
“是…是真菌？还是某种…植物和真菌的共生变异体？”白露从罗星怀里抬起头，看着那诡异的东西，声音发抖。作为医学生，她对微生物并不陌生，但眼前这东西的攻击性和速度，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
“这片绿洲…不对劲。”罗星忍着痛，眼神冰冷地扫视着周围看似生机勃勃的胡杨林。现在仔细看，才能发现许多树木的根部或背阴处，都附着着那种墨绿色的、不祥的苔藓层。林地间异常安静，几乎听不到任何虫鸣鸟叫，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而这声音此刻听起来也显得诡异非常。
这里不是避难所，而是另一个形态的死亡陷阱！
“退出去！”罗星当机立断，拉着白露就要退出林地。
但就在他们转身的刹那——
“沙沙沙…沙沙沙…”
周围，那些附着在胡杨树上、地面岩石背阴处的墨绿色苔藓，仿佛接收到了统一的信号，开始集体蠕动起来！如同给整片林地铺上了一层活着的、不断起伏的诡异地毯！
更多的、形态各异的“共生体”从休眠中苏醒！
一株看似普通的枯草，猛地弹起，草叶边缘变得如同锋利的锯齿，甩出带着麻痹性粘液的鞭须！
一棵矮灌木的果实突然爆开，喷射出带着强烈腐蚀性的汁液！
地面上的苔藓层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试图缠绕他们的脚踝！
整片绿洲，瞬间活了过来，变成了一个充满恶意和攻击性的诡异生态系！它们似乎对活物的气息异常敏感！
“跑！”罗星低吼，开山刀挥出，斩断几根缠绕过来的菌丝触须，拉着白露朝着来路亡命狂奔！
但他们的速度太慢了！罗星的伤严重拖累了行动，白露也体力不支！
四面八方都是蠕动的、攻击性的诡异植物和真菌！腐蚀液溅落在周围，发出嗤嗤的声响，冒起白烟；麻痹鞭须擦着身体掠过；孢子粉尘再次弥漫开来！
这样下去，迟早被耗死在这里！
绝境之中，罗星的目光猛地瞥见左前方不远处——那里竟然有一个半埋在地下的、水泥结构的方形入口！入口的铁门早已锈蚀脱落，露出一个黑黢黢的、向下延伸的阶梯通道！像是某个废弃多年的地下掩体或者储水窖！
入口周围相对“干净”，那些诡异的苔藓和共生体似乎刻意避开了那片区域？
没有时间思考为什么！
“那边！”罗星用刀指着那个入口，改变方向，奋力冲去！
白露紧跟其后。
越是靠近入口，那些攻击性的植物果然越是稀疏！仿佛那里有什么让它们厌恶或者畏惧的东西！
两人跌跌撞撞地冲到入口处，毫不犹豫地冲下那黑暗的阶梯！
就在他们冲下阶梯的瞬间，身后那些追逐的菌丝触须和腐蚀液仿佛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墙壁，在入口处徘徊嘶嚎（如果它们能发出声音的话），却不敢越雷池一步！
阶梯不长，只有十几级。下面是一个不大的、充满浓重霉味和尘土气息的地下空间。光线从入口照射下来，勉强能看清轮廓。
似乎是一个废弃的军事掩体？角落里堆着一些腐烂的木箱和空油桶，墙壁上挂着早已锈烂的铁架。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金属罐体，似乎是某种老式的净水或储水设备，上面连接着早已破损的管道。
暂时安全了。
两人瘫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剧烈地喘息咳嗽，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全身。
罗星靠在冰冷的金属罐体上，检查着自己新增的伤口。手臂和脖颈上被刮掉皮肉的地方火辣辣地疼，但好在处理及时，没有让那些诡异的菌丝深入。
白露惊魂未定地看向入口方向，那些蠕动的阴影依旧在洞口徘徊，却不敢下来。
“它们…怕这里？”她喘息着问，声音带着难以置信。
罗星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被脚下地面吸引住了。他用手抹开厚厚的积灰，露出了水泥地面上刻印的一些模糊不清的标识——一个圆圈，里面是三片扇叶一样的图案，旁边还有模糊的数字编号和…辐射警告标志？！
他的心脏猛地一沉！
他猛地抬头，仔细打量这个空间。墙壁是异常厚重的混凝土结构，那个巨大的金属罐体连接管道的方式…还有角落里那些特殊规格的、虽然锈蚀但依旧能看出坚固结构的废弃支架…
这根本不是什么储水窖或普通掩体！
这是一个废弃的、小型的…核子动力装置的地下维护舱！或者是与之相关的某种实验设备的基座！那罐体里装的，可能根本不是水，而是冷却剂或者其他什么更危险的东西！
那些变异真菌和共生体不敢靠近，不是因为这里安全，而是因为这里残留着某种让它们也本能畏惧的…辐射或者能量污染？！
他立刻看向自己刚才抹开灰尘的手，又猛地看向白露和自己身上沾染的灰尘…
“呸！呸！快！吐掉口水！把身上的灰尘尽量拍掉！远离那个罐子！”罗星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急迫和惊惧！
白露虽然不明所以，但看到罗星那剧变的脸色，立刻照做，慌乱地拍打着头发和衣服上的灰尘。
罗星挣扎着远离那个中央罐体，靠在入口阶梯下方的墙壁上，剧烈地喘息着，脸色不仅仅是苍白，更添了一层死灰。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现在还可能暴露在了未知剂量的辐射尘中…
命运似乎从未停止它的捉弄。
就在两人为自己可能遭受的辐射污染而心惊肉跳时，罗星的目光突然被墙角一堆不起眼的、被厚厚灰尘覆盖的废弃物吸引。
那下面，似乎压着一个橄榄绿色的、印着模糊字迹的…帆布包？样式很老，但似乎是军用的？
他心中一动，忍着不适，用刀尖将其从废弃物里勾了出来。
帆布包很沉，上面落满了灰，还沾着一些墨绿色的、已经干涸的苔藓样本（之前探索者留下的？）。他抖落灰尘，扯开锈蚀的拉链。
里面露出的东西，让罗星和白露的呼吸同时一滞！
几盒密封包装、虽然字迹模糊但似乎仍在保质期内的抗辐射药物！？ 一小盒高能量、耐储存的压缩军粮！ 一个老旧但看起来依旧坚固的军用水壶，晃起来还有半壶水！ 最底下，竟然还有一把保养得极好、枪油味尚未散尽的……54式手枪！和两个压满黄澄澄子弹的备用弹夹！
还有一本用油布包裹着的、封面印着“████基地 - 值班日志”的硬皮本！
巨大的惊喜如同海浪般冲击着几乎绝望的两人！
在这个诡异的、充满辐射威胁的绝地，他们竟然找到了如此宝贵的补给和武器！还有…信息？
罗星抓起那本值班日志，迫不及待地扯开油布。
白露则立刻拿起那盒抗辐射药，仔细辨认着上面模糊的说明。“真的是…碘化钾片！还有普鲁士蓝…虽然型号旧，但应该有用！快，罗星，先吃药！”
她倒出药片，不由分说塞给罗星，又自己吞下，然后拿起那半壶水，小心翼翼喝了一口，确认水质没问题后才递给罗星。
罗星吞下药片，冰凉的水划过喉咙，稍微压下了一些内心的焦灼。他深吸一口气，翻开了那本不知尘封了多少年的值班日志。
日志的纸张已经发黄发脆，字迹是钢笔书写，大多已经模糊，但仍可辨认。
前面的记录枯燥乏味，多是设备检查、辐射水平记录（数值普遍偏高）、以及一些抱怨物资短缺和与世隔绝的牢骚。
直到接近最后几页，记录者的笔迹开始变得潦草、急促，充满了惊恐和不安。
【…█████ ██日。又是该死的沙尘暴。信号彻底中断了。上面已经三个月没有送来补给，也没有任何指令。老张说可能出大事了，我不信，能出什么大事？难道北边打过来了？…】
【…████ ██日。辐射水平又开始异常波动。不是设备故障。源头好像是…地下？那个老矿井的方向？这说不通…】
【…█月██日。不对劲！老李昨天去外围检修天线，回来后就一直发烧，说明话，皮肤下面…好像有东西在动？！我把他隔离了。上帝，千万别是…】
记录在这里中断了几页，似乎被撕掉了。
再后面的字迹已经完全变形，仿佛书写者处于极大的恐惧和疯狂之中。
【…它们来了！从风里来！从沙子里来！那些绿色的霉！它们吃了老李！又把他吐出来！他变了！他在“唱歌”！用骨头唱歌！…】
【…矿井！是矿井里的东西！它醒了！它在叫！所有东西都活了！…】
【…躲进来了…只剩我一个了…药快没了…电台坏了…它们在外面挠门…嘶啦…嘶啦…】
【…我也听到了…那歌声…真好听…想睡觉…】
日志的最后一行，是一大片早已干涸发黑的、疑似血迹的污渍，和一个拖拽的、无力的笔划。
掩体内一片死寂。
只有两人沉重的心跳声。
日志里的信息，与金属盒子里的内容惊人地吻合又补充了细节！
矿井？地下的东西？辐射异常？绿色的霉？（那些攻击性真菌？）歌声？
那个发出诱导变异频率的源头，可能就在这附近？！在一个废弃的矿井里？！而且似乎和辐射有关？！
罗星猛地合上日志，眼神锐利如刀，扫向掩体深处那黑黢黢的、通往更下方的备用维修通道（日志里可能提到的矿井入口？），又看向入口处那些依旧在徘徊的诡异共生体。
危险与真相，如同恶魔与宝藏，被捆绑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这个死亡绿洲的地下。
他们意外找到的补给和武器，或许是能让他们活下去、甚至揭开更多谜团的关键。
但也可能，是通往更深地狱的单程票。
罗星握紧了那把手枪，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一丝虚幻的安全感。
他看了一眼白露，女孩眼中依旧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残酷真相激发出的、属于研究者的执着和…愤怒。
“休息。补充体力。”罗星的声音沙哑却坚定，他拆开一盒压缩军粮，分成两半，“然后，我们得搞清楚，那个‘矿井’里到底藏着什么。”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幽深黑暗的通道。
歌声的源头…
或许，就在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