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清水镇像一颗被遗忘在边境线上的灰暗石子,静静地躺在山峦环抱之中。镇墙低矮破败,守门的兵丁懒洋洋地打着哈欠,对进出的人流只是随意瞥上几眼。
卫珩的队伍远远缀在那支胡商车队后面,待到商队接受完简单的盘查,慢悠悠驶入镇门时,墨韵才驾着马车,带着几名扮作普通随从的护卫,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站住!你们是干什么的?”一个兵丁懒散地拦住马车,斜着眼睛打量。车内,卫珩半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苍白病弱。绵绵则依偎在他身边,一副柔弱依赖的模样,手指却紧张地揪着衣角。
墨玄跳下车辕,脸上堆起生意人惯有的圆滑笑容,递上几枚铜钱:“军爷辛苦,我们是前面胡老板的远亲,特意从南边赶来汇合的,车上是我家表少爷和表小姐,表少爷身子不大爽利,赶路急了,还望军爷行个方便。” 他指了指前方尚未走远的胡商车队。
兵丁掂了掂手里的铜钱,又探头看了看车内“病恹恹”的卫珩和“怯生生”的绵绵,撇撇嘴:“进去吧进去吧,这破地方,也没什么好查的。” 显然,这对看起来毫无威胁的“病弱兄妹”并未引起他的注意。
马车顺利驶入清水镇。镇内比想象中更为破败,街道狭窄,路面坑洼,两旁的房屋低矮陈旧,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贫瘠的气息,间或夹杂着牲畜粪便和廉价酒水的味道。与京城的繁华相比,这里简直是另一个世界。
按照计划,他们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落脚点,既能隐蔽,又便于观察张鸿住处的情况。墨玄驾着马车,看似随意地在小镇里转悠,实则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角落,留意着是否有可疑的视线。
很快,他们注意到那支胡商车队停在了一家名为“悦来”的客栈前。这家客栈看起来是镇上最好的了,但也只是相对而言,门脸斑驳,旗幡耷拉着。
“公子,姑娘,我们是否……”墨玄低声请示。
卫珩微微睁开眼,看了看那家客栈,又扫了一眼对面一家更显破旧、但位置更僻静的“安记”杂货铺兼营住宿的后院,低声道:“去对面那家。”
“安记”的老板是个干瘦的中年人,正就着昏暗的油灯扒拉算盘,见有客上门,也只是懒懒地抬了抬眼皮。墨玄依旧用“投亲胡商、表少爷需静养”的说辞,要了后院最角落的两间相连的客房,价钱便宜,环境自然也差强人意,但胜在清静,且后窗正对着小镇西头那片低矮破旧的棚户区——张鸿可能的藏身之处。
安顿下来后,绵绵第一时间检查了卫珩的情况。一路颠簸加上镇内污浊的空气,让他咳嗽又加剧了些。绵绵心疼地帮他拍背顺气,又赶紧让小满去烧热水煎药。
“我没事,”卫珩握住她的手,示意她不必过于紧张,目光却透过简陋的窗棂,锐利地投向暮色沉沉的西头棚户区,“当务之急,是确认张鸿的具体位置和看守情况。”
墨玄悄无声息地潜入夜色中去探查。绵绵则借着帮忙安置行李的由头,与杂货铺老板搭话。
“老板,这镇子西头……好像比这边更破败些?”绵绵状似无意地问,脸上带着初来乍到的好奇。
老板哼了一声,没什么好气:“西头?那是贱民待的地方,乱得很!姑娘你们是体面人,可千万别往那边去!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还有些生面孔在那边晃荡,神神秘秘的,准没好事!”
生面孔?绵绵心中一动,与刚喂卫珩喝完药走进来的小满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盯梢的人确实存在。
就在这时,客栈门口传来一阵清脆的笑语声。是那个胡商队伍的红衣少女,正拉着她胖乎乎的父亲——胡老板,朝着“安记”杂货铺走来。
“爹!你看这对兄妹住的这地方也太破了!咱们不是还有空房吗?请他们去咱们客栈住嘛!那位公子病着,这里怎么养病呀!”少女声音娇憨,带着不容拒绝的热情。
胡老板被女儿拽着,一脸无奈,但还是走到了杂货铺前,对着闻声出来的墨玄和绵绵拱了拱手:“这位管事,小女无状,打扰了。在下胡万三,做点小本生意。看几位不像本地人,落脚在此处实在是委屈了。若是不嫌弃,悦来客栈还有几间上房,不如……”
墨玄正要婉拒,卫珩却由绵绵搀扶着,从房里走了出来。他依旧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对着胡万三微微颔首,声音虚弱但清晰:“胡老板好意,卫某心领。只是在下这病气重,恐过了病气给贵府小姐,实在不便打扰。在此处静养几日便好。”
他的目光与胡万三对视,虽然病弱,但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气度,却让常年走南闯北、见识过各色人等的胡万三心中微凛。这绝非常人!
那红衣少女——胡灵儿,看到卫珩出来,眼睛顿时亮了几分,脸颊微红,抢着道:“公子太见外了!我身体好得很,不怕病气!这破地方怎么住人啊!” 她说着,还好奇地打量着站在卫珩身边、低眉顺眼的绵绵,“这位是公子的妹妹吗?生得真好看!”
绵绵适时地露出一个羞涩又带着几分怯意的笑容,往卫珩身后缩了缩,细声细气地唤了一声:“表哥……” 将一个依赖兄长的柔弱表妹形象演得惟妙惟肖。
卫珩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对胡灵儿道:“舍妹胆小,让胡小姐见笑了。”
胡万三见状,知道强邀不成,便打了个哈哈:“既然如此,那就不勉强了。不过相逢即是有缘,卫公子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悦来客栈寻我胡万三!” 他看得出这行人非比寻常,结交之心更甚。
送走了热情的胡家父女,绵绵扶着卫珩回到房中,松了口气。卫珩看着她尚未褪去红晕的脸颊和那双因为演戏而格外明亮的眼睛,唇角微勾:“‘表妹’演得不错。”
绵绵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眼底却带着笑意:“还不是跟你学的,‘戏好’才能活命。”
玩笑归玩笑,现实依旧严峻。不久,墨玄探查归来,带来了更具体的消息:张鸿确实住在西头最破旧的一间茅屋里,病得很重,几乎起不来床。茅屋周围至少有四五个不明身份的人轮流监视,看似松散,实则警惕性很高,难以悄无声息地接近。
“而且,”墨玄补充道,“属下发现,监视的人似乎分属两拨,彼此之间并无交流,甚至有些互相提防的意味。”
两拨人?卫珩和绵绵对视一眼,心中疑云更重。除了他们和可能来自朱志璋和王侍郎的势力,难道还有第三方在盯着张鸿?
夜色渐深,清水镇陷入沉睡,只有零星的犬吠和更夫梆子声偶尔响起。小小的杂货铺后院客房内,烛火摇曳,一场如何突破重重监视、接触关键证人的谋划,正在紧张地进行中。而窗外,不知有多少双眼睛,也正隐藏在黑暗中,窥视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