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青瞳孔骤然一缩。
她似是没想到裴玄度会如此疯狂，竟然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
电光石火之间，那漆黑的鞭尖距离裴玄度的胸膛已不足三寸。
那凌厉的劲风，甚至已经割开了他雪白的衣袍。
下方，萧霁四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云穹帝尊即将血溅当场时，那势不可挡的黑鞭，却在最后一刻，以一种违背常理的方式，硬生生停住了。
鞭尖之上蕴含的恐怖力量瞬间消散。
薛青终究还是收手了。
就是现在！
裴玄度眼中闪过一抹得逞的厉色，他等的就是这一瞬间的迟疑！
他身形如鬼魅般欺近，苍白修长的手指快如闪电，一把抓住了那顶在风中飘动的帷帽，用力向下一扯！
“唰”的一声。
那层隔绝了所有人视线的薄纱，被悍然掀开，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缓缓飘落。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下方弟子们的欢呼声戛然而止。
萧霁那即将脱手而出的霜雷，慕九霄那化作流光的金钱，都在半空中骤然停滞，然后无力地消散。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钉在了那张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脸上。
没有想象中倾国倾城的容颜。
也没有那张让他们在无数个日夜里魂牵梦萦的脸。
那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脸。
清秀有余，却姿色平平，丢在人堆里，绝不会让人多看第二眼。
裴玄度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那势在必得的疯狂与愤怒，瞬间凝固，碎裂，最后化为一片茫然的空白。
不是她。
怎么会……不是她？
萧霁脸上的冷硬面具寸寸龟裂，眼中是从未有过的错愕与不敢置信。
夙夜周身的风停了，整个人如同一尊石雕，一动不动，面具下的气息死一般沉寂。
慕九霄那双总是含着三分笑意的桃花眼，此刻瞪得浑圆，写满了荒唐与震惊。
一直安静站着的谢无咎，唇角那抹温润的笑意，也终于彻底消失了。
他蒙着白绫的脸转向高空，仿佛要用那双看不见的眼睛，去“看”清这个让他都算错了的结局。
错愕。
荒谬。
不敢置信。
五道目光，五种同样极致的震惊，尽数落在了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
他们用尽浑身解数想要证明那是一张假面，那是幻术，却找不出一丝破绽。
高空之上，死一般的寂静。
薛青眉头轻皱，似是不满裴玄度的冒犯。
她手腕轻轻一动，那条在半空中凝滞的漆黑长鞭，便如有了生命的灵蛇，悄然收回她的袖中。
鞭梢带起的凌厉罡风，在裴玄度俊美无俦的脸颊上，划开一道细微的血痕。
血珠渗出，他却浑然不觉，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只剩下了一具空洞的躯壳。
薛青抬手，那顶飘落在地的帷帽便自动飞回她手中。
她不急不缓地将帷帽重新戴好，薄纱垂落，再次隔绝了所有探究的视线。
她看向裴玄度，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还打吗？”
裴玄度僵在原地，那双苍白的眼眸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茫然与破碎。
见他没有回应，薛青不再理会。
她身形一晃，从半空中飘然落下，稳稳地站在了蓬莱仙岛的队伍前方。
“小师叔！”
“小师叔您赢了！”
弟子们瞬间沸腾了。
他们方才看得清清楚楚，是小师叔在最后关头留了手，否则那云穹帝尊早就重伤当场！
敬佩、崇拜、与有荣焉的激动情绪，让每个年轻弟子的脸都涨得通红。
在一片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中，薛青只是淡然地对众人道：“走吧。”
她率先转身，朝着城外走去，仿佛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对决，不过是一场随手的切磋。
弟子们立刻收声，压抑着内心的激动，迅速跟上了她的脚步。
高空之上，只剩下那道孤寂的白色身影。
城门之前，萧霁四人依旧僵在原地，目光死死地追随着那道渐行渐远的、戴着帷帽的背影，久久无法回神。
不是她。
这个念头，像一把钝刀，在他们心口反复地切割，磨得血肉模糊。
十年的疯魔，十年的追寻，换来的竟是这样一个荒唐的结果。
就在这时，谢无咎动了。
他蒙着白绫的脸转向薛青离去的方向，唇角那抹温润的笑意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代的是一种极致的冷静。
他迈开脚步，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看到谢无咎动了，一直沉默不语的夙夜，那双藏于面具下的眼眸闪过一丝剧烈的挣扎。
他周身的气息冰冷而暴戾，像一头即将失控的困兽。
可他脑中却不由自主地回响起一个念头。
世间奇迹何其多。
她能重塑水灵根，能在短短十年间拥有与帝尊抗衡的实力。
那么，换一张毫无破绽的脸，又有什么不可能？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再也无法遏制。
他已经一无所有，他不能再失去这唯一的希望。
夙夜沉默了一瞬，周身的戾气尽数收敛，也迈开脚步，沉默地跟在了谢无咎身后。
他要去蓬莱，他要去亲眼确认，他要一个真正的答案。
慕九霄看着那道背影，只觉得心脏处传来一阵细密的刺痛。
那不是雪倾的脸。
可为什么，他心口那些代表着动情的金丝，依旧在隐隐作痛？
为什么在看到那张陌生面孔的瞬间，他感受到的不是解脱，而是更深的恐慌与失落？
他风流不羁的笑容早已挂不住，桃花眼里满是痛楚。
他宁愿相信是自己的黄金瞳出了错，也不愿相信自己的心动错了。
他苦笑一声，摇着扇子的手微微一抖，终究还是跟了上去。
萧霁紧紧握着千机伞，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方才，他为了确认她的身份，不惜违背自己的原则，暗中出手相助裴玄度。
结果，他不仅没能得到答案，反而可能伤害了一个无辜之人。
他闭上眼，脑海中闪过的，却是十年前那张含泪带笑的脸，和如今这张平平无奇的脸。
两张脸，一道鸿沟，将他所有的希望都斩断。
可万一呢？
万一，是他错了呢？
他不能放弃，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再睁开时，萧霁眼中只剩下不容置喙的决然。
他抬步，跟上了前面三人的步伐，玄金色的身影，带着一股不找到真相誓不罢休的沉重，消失在城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