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沉默地回到乾清宫，屏退了所有侍从，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大殿中。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龙椅扶手，发出沉闷的嗒嗒声，一如他此刻纷乱的心绪。
东宫偏殿内的发现，太过匪夷所思，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一个被御医判定为药石罔效、丹毒攻心、几乎必死之人，在断绝所有外部药力供给后，非但没有立刻毙命，反而依靠自身…出现了极其缓慢的排毒迹象？
这绝非医术所能解释！
他回想起李时珍苏醒以来的种种异常：那惊世骇俗的“分封必乱”之言、那超越时代的“双液淬火”之策、那能映射龙气“杂质”与“阻碍”的诡异能力、如今这近乎起死回生般的顽强生命力…
这一切碎片在他脑中拼凑，逐渐勾勒出一个模糊却令人心悸的轮廓——此人所拥有的，绝非简单的医道异术或博闻强记，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近乎触及生命本源乃至…天机奥秘的可怕力量！
自己之前都做了些什么？
用珍稀药材蛮力灌补？用龙气强行探查逼问？甚至招来江湖术士以音律惊扰？
这何止是蠢？这简直是在用凡俗的手段去亵渎、去破坏一件无法理解的神异之物！
难怪会有反噬！难怪会几近崩毁！
一股前所未有的懊悔与后怕，悄然爬上朱棣的心头。他差点就因为自己的急躁与无知，彻底毁掉了这或许是上天赐予大明的、独一无二的瑰宝！
不，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必须改变策略。
强硬索取、外力强加之路已被证明是歧途，甚至险些酿成大祸。那么…或许应该反其道而行之？
既然此人能于绝境中自行缓解丹毒，证明其本源生命力之强大远超想象。或许…他需要的不是猛药，而是…静养？是提供一个适宜的环境，让其自行恢复？
就像对待一株濒死的奇花异草，过度浇灌施肥只会加速其死亡，唯有顺应其性，提供恰到好处的阳光雨露，它才能自行焕发生机？
这个念头让朱棣豁然开朗，但随即又陷入新的困惑。
如何才是“顺应其性”？怎样的环境才算“恰到好处”？
他根本不懂！
他甚至不知道此人恢复需要什么！是某种特定的能量？还是某种特殊的环境？亦或是…需要达成某种不为人知的条件？
无力感再次袭来。面对这种完全超出认知的存在，即便他贵为天子，富有四海，此刻也感到了一种深深的茫然和无措。
他第一次意识到，有些东西，并非权力和资源所能强行掌控。
沉思良久，朱棣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既然不懂，那便…观察！学习！
他需要知道，在那药力断绝之后，那废物…不，那异人，究竟是如何自行排毒的？其过程中，是否需要外界提供某些特定的、他尚未察觉的“东西”？
“来人。”他沉声开口。
心腹太监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门口。
“传朕旨意，”朱棣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却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审慎，“东宫偏殿，一切维持原状，依旧断绝药膳。增派可靠人手，十二时辰轮值，给朕死死盯住殿内的…一切变化！”
他特意强调了“一切变化”四个字。
“无论是气息、温度、声响、乃至烛火明暗…任何细微异常，皆需详细记录，随时报朕！没有朕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干扰，更不得擅入殿内！”
“另，命钦天监选派精通望气之术者，于远处设立观测点，每日记录东宫上方气机流转之象，一有异常，即刻禀报！”
他要动用所有的观察手段，如同观察一个前所未见的奇异天象般，去记录、去分析那深宫中的变化。他要从这些外在的表现中，逆向推导出那异人恢复所需的真正条件。
“还有，”朱棣顿了顿，补充道，“之前下狱的那些太医…暂且关押，勿用重刑。或许…日后还有用得上他们经验之时。”
命令被迅速执行。
东宫偏殿外围的守卫变得更加森严，但不再是充满压迫感的监视，而更像是一种…隔离性的保护。数名眼神锐利、心细如发的太监和侍卫，如同暗桩般隐匿在殿外各处，屏息凝神，记录着一切：殿内呼吸声的微弱变化、空气中药味消散的速度、每日清晨殿瓦上霜露的凝结情况…事无巨细。
远处的阁楼上，钦天监的官员架起了简陋的观星镜，每日定时观测记录那片区域的天空，虽然他们大多心中疑惑，不知陛下为何突然对一处宫殿的“气象”如此感兴趣。
殿内，那一点灵识对殿外悄然变化的守卫一无所知。它依旧全神贯注于那缓慢而艰辛的自我清洁之中。
引导内境微澜，冲刷丹毒的过程，比想象中更加缓慢和困难。那些毒素异常顽固，内境水液又太过微弱枯竭。进展微乎其微，几乎肉眼…不，是“灵觉”难辨。
但它没有放弃。求生的本能支撑着它，那初开的“格物之眼”则不断为它提供着内视的“视野”，让它能精准地找到毒素淤积最严重、或是水液稍微丰沛一点的区域，进行重点的、反复的冲刷。
时间一点点流逝。
它并不知道，它这极其缓慢、几乎停滞的自我修复过程，其外在的一切细微表征，正被殿外无数双眼睛忠实记录，化作一份份密报，送入乾清宫。
朱棣每日都会仔细阅读这些枯燥的记录。呼吸频率较昨日稍稳一丝…殿内寒意似乎稍减半分…子时曾有一次极其短暂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能量波动…
这些在旁人看来毫无意义的碎片，在他眼中却如同解读天书的密码。他试图从中寻找规律，试图理解那异人恢复的节奏和需求。
他甚至会偶尔在深夜，独自来到偏殿远处，远远地望着那漆黑寂静的宫殿，感受着那其中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却又异常顽强的生命波动。
他的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好奇、疑惑，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期待。
暗室之中，微光自力更生，艰难祛毒。 帝心初惑，远观静察，希冀窥得天机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