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的日子就像指缝里的沙子,看着挺多,转眼就到了底儿。眼瞅着天儿渐渐有了秋意,早晚的海风带了凉飕飕的劲儿,曹云飞心里头惦记着山里的参田,惦记着靳从起的婚事,也惦记着老林子即将到来的丰收季节。是时候该回去了。
临行前的几天,小院里忙得像过年。李凤英和管彤彤把晾晒好的各色鱼干、虾皮、海带、紫菜,用油纸包了又包,裹了又裹,装了满满几大筐。王老海和村里的渔民们送来了自家腌的咸鱼、晒的蛤蜊肉,还有给孩子们捡的稀奇贝壳。那艘“山海关号”暂时托付给了王老海和陈卫国照看打理,定期出海维护,等着曹云飞下次再来。
最让曹云飞一家子感动的是阿雅娜和哈达大叔的决定。老猎人哈达大叔捋着花白的胡子,对曹云飞说:“云飞啊,这片海,挺好。阿雅娜这孩子,跟你们投缘,也想多见识见识山外面的世界。我这把老骨头,在山里跑了一辈子,也想在这海边歇歇脚,看看不一样的光景。我们爷俩,就先不跟你们回去了,等入了冬,再回山里头。”
阿雅娜没说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眼神里满是对新环境的好奇和对曹家众人的不舍。曹云飞自然一百个欢迎,当下就和王老海商量,在村里帮哈达爷孙俩找了个妥帖的空房子安顿下来。
告别的时候,码头上一片唏嘘。相处了这些时日,望海坨的渔民们是真舍不得这个实在、仗义又有本事的山里汉子一家。船老大扯着嗓子喊:“曹兄弟!开春再来!咱一起闯远海!”婆娘们拉着李凤英和管彤彤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贴心话。孩子们更是抱着青山、云霞和秀水不撒手,眼泪汪汪的。
曹云飞一家带着满满的收获和情谊,坐上了返回东北老家的长途汽车。依旧是来时的颠簸,但心情却大不相同。来时的忐忑、新奇,变成了归途的充实、喜悦和浓浓的思乡之情。
一路上还算顺利。眼看着离家越来越近,熟悉的黑土地、白桦林映入眼帘,连空气都带着那股子让人心安的黑土和草木味儿。曹有才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不少,李凤英更是扒着车窗,不停地念叨:“快到了,快到了,瞅见那片榛子林没?过去就是咱屯了!”
然而,老天爷似乎有意要在这最后的归途上,再考验一下这家人。就在距离县城还有百八十里地的时候,天色骤然变暗,乌云像打翻了的墨汁,迅速弥漫开来,狂风卷着砂石打得车窗噼啪作响。
“不好!要起‘炮仗云’(强对流天气)!”赶车的老师傅经验丰富,脸色凝重地加快了速度,想抢在暴雨前赶到前面的驿站。
可是这雨来得太快太猛了。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落下来,瞬间就成了瓢泼大雨,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狂风呼啸着,几乎要把这辆老旧的客车掀翻。道路很快变得泥泞不堪,车轮不时打滑。
“抓紧了!稳住!”老师傅紧握方向盘,额头青筋暴起。
车上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住了,孩子们吓得哭喊起来。曹云飞紧紧搂着管彤彤和秀水,另一只手牢牢抓住前排座椅。曹有才和李凤英也相互搀扶着,脸色发白。
就在这时,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客车在一个陡坡下坡时,因为路滑,司机猛踩刹车导致车辆失控,车尾猛地一甩,竟斜着向路边的深沟滑去!
“啊——!”
“抓紧!”
在一片惊呼和混乱中,客车最终还是没能稳住,半个车身滑进了路边的水沟里,虽然没翻,但也倾斜得厉害,车门被堵住,无法打开了。万幸的是沟不算太深,车上的人大多只是磕碰,没有重伤。
但麻烦才刚刚开始。暴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沟里的水眼见着往上涨。狂风卷着雨水从破碎的车窗灌进来,车里又冷又湿,孩子们冻得直哆嗦。更糟糕的是,车顶行李架上的捆扎绳可能因为颠簸和狂风,有些松动了,装着最珍贵物品的箱子在风雨中摇摇欲坠!
“不好!参箱!”管彤彤第一个发现,惊叫出声。
那只小巧却沉甸甸的木箱,里面装着的是那株作为家族底牌的百年参宝,还有阿雅娜赠送的那颗意义非凡的绿宝石,以及这次海边之行赚取的大部分现金!这是曹家全部的指望和根本!
曹云飞顺着妻子的目光看去,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参箱被雨水淋得湿透,捆扎的绳子眼看就要被颠散!
“我上去看看!”曹云飞二话不说,就要从破碎的车窗爬出去。
“云飞!不行!太危险了!”管彤彤死死拉住他,风雨这么大,车顶湿滑,稍有不慎摔下去不堪设想。
“姐夫!我去!”靳从起也急了,就要抢着上。
“都别争!我身子灵便,我去!”曹云飞语气不容置疑,他挣脱管彤彤的手,利落地从车窗探出身,冒着倾盆大雨,艰难地爬上了倾斜且湿滑的车顶。
狂风几乎要把他掀下去,雨水打得他睁不开眼。他匍匐在车顶,一点点挪向行李架。车厢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心悬在半空。管彤彤捂着嘴,指甲掐进了手心。
就在曹云飞的手即将触碰到参箱的那一刻,“嘎吱”一声脆响,本就松动的捆扎绳终于崩断!参箱顺着倾斜的车顶猛地向下滑落!
“啊!”车内一片惊呼。
说时迟那时快,曹云飞几乎是本能地扑了出去,半个身子探出车顶,险之又险地一把捞住了箱子的提手!但巨大的惯性也带着他向下滑去!
“云飞!”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结实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曹云飞的脚踝!是靳从起!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从另一个窗口爬了出来,死死地拉住了曹云飞!
“曹大哥!抓紧!”阿雅娜的声音也从下面传来,她竟然也冒雨爬上了车身的侧面,用她随身携带的、用来捆猎物的牛皮绳,飞快地甩上来,套住了参箱,并试图将其固定。
风雨中,三个人,一个悬在车顶边缘,死死抓着家族的命根子;一个趴在车顶,用尽全力拽着兄弟的腿;一个挂在车身上,试图用绳索加固。雨水模糊了他们的视线,狂风吹得他们摇摇欲坠,冰冷的雨水浸透了他们的衣衫。
“从起……阿雅娜……松手……太危险了!”曹云飞感到脚踝上和箱子上的拉力,知道兄弟们也在冒着巨大风险。
“放屁!要死死一块儿!”靳从起脸红脖子粗地吼道,牙关紧咬。
阿雅娜没有说话,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拉扯着皮绳,她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眼神却异常坚定。
车厢里,曹有才和李凤英老泪纵横,管彤彤的哭声被风雨声淹没。其他的乘客也被这舍命护家的情景震撼了,几个年轻力壮的男人反应过来,赶紧也从窗户爬出去帮忙。
终于,在众人的合力下,参箱被重新固定好,曹云飞也被拉回了相对安全的车顶区域。几个人瘫在湿滑的车顶上,大口喘着气,雨水和汗水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危机暂时解除。后来,在路过车辆和附近村民的帮助下,客车被拖出了水沟,大家被安置到了附近的屯子里避雨取暖。
围着老乡家热乎乎的炕头,喝着滚烫的姜汤,劫后余生的众人才算彻底松了口气。曹云飞抱着那只失而复得的参箱,就像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他看看身边脸色苍白却对他露出安慰笑容的管彤彤,看看忙着给大伙倒热水的靳从起,又看看正在用干布仔细擦拭猎刀上水渍的阿雅娜,心中百感交集。
这箱子里装的,不仅仅是财富,更是他曹云飞的根,是全家人的希望。而为了守护这份希望,在危难时刻挺身而出的,是这些没有血缘却胜似亲人的兄弟姐妹。
“没事了,都过去了。”曹云飞哑着嗓子,对围过来的家人和兄弟们说道。
窗外的暴雨渐渐停歇,天边露出一抹亮色。经过这场突如其来的风雨洗礼,一家人的心贴得更近了。那份历经磨难、彼此托付的真心,比任何珍宝都更加璀璨夺目。归途的最后一程,虽然惊险,却也让他们更加坚定了无论前路如何,都要携手共进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