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关号”的成功首航和满载而归,像给曹家、也给整个望海坨注入了一剂强心针。曹云飞这个外来户,凭借着实干、魄力和几分运气,真正在这片海滨扎下了根,赢得了渔民们从心底里的认可。连日来的奔波、焦虑和喜悦,都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恰逢月圆之夜,海风徐徐,在王老海的提议下,一场热闹非凡的篝火晚会在村后的沙滩上拉开了序幕。
这不仅仅是一场庆祝曹家新船开张的聚会,更是一次难得的、跨越地域和民族的情谊交流。除了望海坨的乡亲,受到特别邀请的,还有即将成为曹家一份子的鄂伦春姑娘阿雅娜和她的爷爷哈达大叔,以及堪称曹云飞“贵人”的陈卫国、陈建设兄弟。山与海,林业与渔业,传统与现代,几种不同的元素,即将在这堆篝火旁碰撞交融。
傍晚时分,沙滩中央架起了巨大的柴堆,用的是赶海捡来的干燥海漂木和山里带来的松木枝,燃烧起来会带有特殊的香气。各家各户都端来了自家的拿手菜:大盆的清蒸海鲜、红烧鱼块、凉拌海蜇皮、自家晒的鱼干虾干,还有李凤英和管彤彤特意准备的东北特色——猪肉炖粉条、小鸡炖蘑菇,以及带来的山野菜。长长的木板临时拼成的餐桌摆得满满当当,香气四溢。
夕阳西下,圆月东升,将清辉洒向波光粼粼的海面。王老海作为长辈,用火把点燃了篝火,橘红色的火焰腾空而起,噼啪作响,瞬间驱散了夜间的凉意,也点燃了所有人的热情。孩子们围着火堆追逐嬉戏,大人们围坐在一起,碗里倒满了自家酿的米酒或带来的烧刀子,脸上都洋溢着轻松愉快的笑容。
阿雅娜今天换下了猎装,穿着一件色彩鲜艳、绣着精美鹿角花纹的鄂伦春传统长袍,在火光映衬下,显得英气而又带着几分神秘的美。她安静地坐在哈达大叔身边,好奇地打量着这不同于山林聚会的海边盛宴。陈卫国、陈建设兄弟则穿着干净的军便装,精神抖擞,他们带来的吉他盒子引起了孩子们极大的兴趣。
起初,大家还有些拘谨,主要是渔民们和山里来的哈达爷爷、阿雅娜之间语言不太通,交流主要靠曹云飞和管彤彤在一旁翻译。酒过三巡,气氛渐渐热络起来。不知是谁先起哄,让王老海唱一段渔家号子。
王老海也不推辞,喝了一大口酒,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那苍凉雄浑的嗓音便响了起来:
“哎——呦——嘿!
出海不怕浪头高哇,
嘿呦!
打渔全靠膀子硬嘞,
嘿呦!
网撒开,鱼满舱嘞,
嘿呦!
老婆孩子笑开颜哇,
嘿呦……”
没有复杂的旋律,只有粗犷的节奏和充满力量的呼喊,却仿佛将渔民与风浪搏斗的艰辛和对丰收的期盼都融入了其中。众人听得入神,尤其是曹云飞,他能感受到这号子里蕴含的,与山里抬木头的“哈腰挂”、狩猎时的呼应哨声,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劳动人民与自然抗争、求生存的呐喊。
王老海唱完,掌声雷动。哈达大叔显然被感染了,他捋着花白的胡子,眼中闪着光,用生硬的汉语说:“好!有劲!我们鄂伦春,也有……山里的歌。”他用肘碰了碰阿雅娜。
阿雅娜微微脸红了一下,但在爷爷鼓励的目光下,还是站了起来。她走到篝火旁稍空旷的地方,没有伴奏,直接开口清唱。那是一种悠远、空灵,带着山林气息的调子,歌词是鄂伦春语,众人听不懂,但那旋律仿佛能穿透夜空,让人联想到茂密的原始森林、奔跑的驯鹿和皎洁的月光。她的声音不像王老海那般雄浑,却像山涧清泉,流淌进每个人的心里。唱到动情处,她甚至还模仿了几声鹿鸣,惟妙惟肖,引来孩子们一阵惊呼和模仿。
阿雅娜的歌声刚落,陈建设笑着拿起了吉他:“王大爷的山号,阿雅娜妹妹的山歌,都绝了!我们哥俩没啥拿手的,就会摆弄几下这铁家伙,唱个我们那边流行的歌,给大家助助兴!”
说着,他调试琴弦,弹起了前奏,陈卫国和他一起,合唱了一首旋律轻快、充满朝气的军旅歌曲。吉他的现代音色与之前的渔歌、山歌形成了鲜明对比,却别有一番风味,尤其是副歌部分,节奏感强,不少年轻人跟着轻轻哼唱起来。
音乐是超越语言的最好媒介。三番歌声过后,彼此间的隔阂仿佛被这篝火和音乐彻底融化了。大家开始互相敬酒,比划着交流。靳从起这个活宝,更是端着酒碗凑到阿雅娜面前,非要跟她学鹿叫,自己学得怪腔怪调,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酒酣耳热,气氛越来越热烈。靳从起不知是酒劲上头,还是真心被阿雅娜的豪爽和本事折服,他突然站起来,大声对阿雅娜说:“阿雅娜妹子!我靳从起没佩服过几个女的,你是这个!”他翘起大拇指,“咱俩脾气对路!要不……咱俩拜把子,结成异姓兄妹咋样?以后你就是我亲妹子!在山里,我罩着你!在海边……呃,现在有云飞哥罩着,反正咱是一家人!”
这话一出,众人都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更响亮的叫好声和掌声。拜把子,这在重视情义的猎户和渔民中间,是极为郑重的事情。
阿雅娜显然没料到靳从起会提出这个,她惊讶地看了看靳从起,又看向爷爷哈达大叔和曹云飞、管彤彤。哈达大叔微笑着点点头,曹云飞和管彤彤也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她。
阿雅娜性格本就爽利,见大家如此,心中也涌起一股热血。她端起自己面前的酒碗,朗声道:“好!靳大哥是条真汉子!我阿雅娜愿意认你这个哥哥!”
“好!”
“痛快!”
众人齐声喝彩。
简单的仪式就在篝火旁举行。没有香案,就以明月大海为证;没有线香,就折了三支燃烧的松枝插在沙地里。靳从起和阿雅娜并排跪下,对着篝火、明月和苍茫大海。
靳从起大声道:“黄天在上,厚土在下,明月大海作证!我靳从起!”
阿雅娜紧随其后,用带着口音但异常坚定的汉语说:“我阿雅娜!”
两人齐声:“今日结为异姓兄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离不弃,生死相依!如违此誓,天地不容!”
说完,两人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将酒碗重重地摔在沙滩上!瓷片碎裂的声音,象征着誓言的庄重和不可反悔。
“好!”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举杯共饮,为这份跨越山海的兄妹情谊祝福。管彤彤感动得眼角湿润,曹云飞用力拍着靳从起的肩膀,哈达大叔则欣慰地捋着胡子。
结拜之后,气氛达到了最高潮。大家唱歌,跳舞,讲故事。曹云飞也被起哄,讲了他前世今生都不敢忘怀的、在大雪封山时被老猎人舍命相救的故事,强调了山里人、海边人共同看重的“义”字。陈卫国兄弟则讲了他们在海上训练时遇到的趣事和险情。
篝火熊熊,映红了一张张真诚而热情的脸庞。歌声、笑声、海浪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了一曲和谐动人的乐章。这一刻,没有山与海的距离,没有民族的差异,只有一群淳朴、豪爽、重情重义的人们,在天地之间,结下了千金不换的深厚情谊。
夜深了,篝火渐渐熄灭,只剩下暗红的炭火在夜风中闪烁。众人互相搀扶着,说着掏心窝子的话,陆续散去。沙滩上恢复了宁静,只有月光依旧温柔地笼罩着一切。
曹云飞和管彤彤最后离开,他们看着天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又望了望停泊在不远处月光下显得格外安详的“山海关号”,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信心和期盼。有了这群可以托付生死的朋友和亲人,无论前路是风是浪,他们都无所畏惧。
这一夜结下的金兰之谊,如同那堆篝火,虽然终会熄灭,但留下的温暖和光亮,将长久地照耀着他们共同前行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