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块浸了墨的破布，沉沉压在东宫的飞檐上。吕氏坐在镜前，指腹摩挲着鬓边那支赤金点翠的簪子，铜镜里映出的脸，一半藏在烛影里，一半浮着冷光。
“事情办得如何了？”她声音压得低，尾音却带着钩子，像蛇吐信子。
门外的侍女闪身进来，膝盖刚要着地，就被吕氏抬手止住。“回娘娘，都按您的吩咐办了。”侍女低着头，声音发颤，“那几件衣裳……已经悄悄送进了偏殿的衣箱里，就是……就是三皇孙白日里还在那屋玩过竹蜻蜓……”
“玩过才好。”吕氏忽然笑了，那笑声像碎冰撞在琉璃盏上，透着股子寒意，“小孩子家皮实，爱摸东摸西，沾点‘福气’，不是正好？”她转过身，烛光落在她眼底，亮得吓人，“常氏那个蠢货，一门心思扑在她那两个宝贝儿子身上，哪防得住这些阴私？朱标回来又如何？等他们母子三人都躺倒了，这东宫的位置，还有谁能跟我儿争？”
侍女缩了缩脖子，不敢接话。她想起那几件衣裳上淡淡的药味，想起吕氏特意让人从天花死者家里寻来的“衣物”，后背就冒冷汗。
吕氏却像是没瞧见她的惊惧，走到窗边，推开条缝望着乾清宫的方向。“老东西（指朱元璋）还在撑着？可他撑得住一时，撑得住一世吗？”她指尖在窗棂上划着，“真当这天下是朱家男人说了算？等常氏母子去见了阎王，到时候……”
她忽然停住，嘴角勾起一抹阴狠的笑，转身对侍女道：“去，盯着点朱雄英的动静，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来报。记住，哪怕是只耗子跑进去，也得告诉我。”
“是。”侍女应声退下，脚步踉跄
吕氏重新坐回镜前，拿起胭脂，往唇上重重一抹。镜中的女人，唇红如血，眼冷如霜。“朱允炆，我的儿，娘为你铺的路，可是用骨头渣子垫的。”她对着镜子低语，“等你坐上那个位置，可别忘了，是为?替你扫清了这些绊脚石。”
作日，在朱雄英归来前一日，朱允熥后半夜翻来覆去没睡踏实。
玩竹蜻蜓时明明记得偏殿衣箱是空的，怎么今晨一瞧，竟多了几件半旧不新的青布衫？料子粗糙不说，领口还沾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暗黄污渍，闻着有股子怪味，像晒霉了的草席。
他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想起前几日听侍卫闲聊，说有地方闹天花疫病，染病的人衣物都得烧了埋深土。
“不对劲，会不会是吕氏。”朱允熥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赤着脚就往偏殿跑，路过廊下时被冷风一吹，打了个激灵——这东宫哪来的陌生衣裳？还是这种瞧着就晦气的物件？
他没敢让旁人碰，自己踮着脚把那几件衣裳从箱底拖出来，布料沉得反常。趁着天还没亮透，他溜到东宫小厨房，朱元璋光禄寺的饭菜“寡淡得像白开水”，所以东宫留个小灶，偶尔炖锅肉、煮碗热汤，宫中各妃嫔也有样学样，好些殿里都支了灶台。
朱允熥抱来柴火塞进灶膛，“刺啦”划亮火折子，火苗“腾”地窜起来，舔着黑黢黢的锅底。他把衣裳团成一团扔进去，布料遇火卷缩起来，冒出黑烟，那股怪味更浓了，呛得他直咳嗽。
“烧干净，都烧干净。”他一边添柴一边嘀咕，小眉头拧成个疙瘩。只盯着火苗把最后一块布烧成灰烬，才用铁钳扒拉着搅了搅，确认连个布渣都没剩。
回到屋，他翻箱倒柜找了件自己穿旧的蓝布袄，又让小厮去寻了件常氏的半旧披风、一件朱雄英的小棉袍，三样叠在一起，悄悄放在原先那箱衣裳的位置，还特意弄皱了边角，看着跟放了些时日似的。
做完这一切，他拍了拍手，心里却半点没松快。
“想阴我？”
然后朱允熥转身就往浴室跑，小短腿倒腾得飞快，像身后有什么东西追着似的。
“水！快烧水！”他冲到浴室门口就喊，嗓门比平时高了八度，吓得伺候的宫女手一抖，手里的铜盆“哐当”掉在地上。
“三皇孙这是咋了？”宫女慌忙捡盆，就见朱允熥已经自己动手解腰带，小胳膊小腿忙乱得像只滚进水里的小鸭子。
“别问！赶紧烧水！要烫的！”朱允熥把外衫一扒，扔在地上，光着脚丫踩在青砖上，急得直转圈，“越多越好！我要好好泡泡！”
等热水倒进木桶，蒸腾的热气瞬间弥漫了整个浴室，朱允熥“噗通”一声跳进去，烫得他“嘶”地吸了口凉气，却硬是没挪窝，连头发带身子往水里按，恨不得把自己泡成颗发涨的糯米团子。
“使劲搓！”他指挥着宫女，小手在胳膊上、脖子上胡乱抓挠，“特别是手指头缝！还有脚底板！一点灰都不能留！”
宫女被他催得手忙脚乱，拿过澡巾使劲给他搓，泡沫堆了一脖子。朱允熥却还不放心，自己抢过澡巾，对着胳膊肘一阵猛搓，红得跟煮熟的虾子似的也不停。
“那些衣裳邪门得很，”他一边搓一边嘟囔，小眉头皱得紧紧的，“万一沾了啥脏东西，可就麻烦了……”
这时常氏掀帘进来时，正撞见朱允熥把胳膊搓得通红，泡沫溅了一地。她赶紧上前按住儿子的手，又气又急：“允熥，哪有这么搓澡的？皮都要搓掉了！”
朱允熥抬起满是泡沫的脸，眼里还带着点没褪尽的警惕：“娘，有些衣裳不对劲。”他扒着常氏的衣角，声音压低却透着认真，“就是放在箱底的那几件，不是咱们宫里的料子，上面还有股怪味……我刚才在偏殿瞧见，然后被我烧了。
我总觉得有人想害咱们……娘，你说会不会是……”
“别乱猜。”常氏打断他，指尖却在微微发颤，“先把身子擦干净，换身衣裳。这事我知道了，会让人去查。你记着，往后不管见着什么陌生物件，先别碰，第一时间告诉娘，听见没？”
朱允熥乖乖点头，任由常氏给他裹上厚披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