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骁蹲在星坛角落,指尖抚过坛身的裂纹。这尊青铜酒坛是三年前从守界者遗迹挖出来的,坛口刻着的“永夜”二字已被岁月磨得模糊,倒像是“永念”。苏约正往坛里撒着新收的星蓝花粉,金色的粉末落在深褐色的酒液里,漾开一圈圈细碎的光,像把银河揉碎了沉进去。
“当年在蚀能者母舰上,你就是用这法子救我的。”苏约的声音带着水汽,指尖沾着花粉,在坛壁写下个小小的“安”字,“那时你说,星蓝花能净化能量,也能净化人心。”
林骁抬头看她。六十岁的苏约头发已染了霜色,却仍爱穿那件靛蓝布衫,袖口磨出的毛边像极了当年在星舰上缝补的作战服。他忽然想起她刚学会酿酒时的模样——三十岁生辰那天,她把自己关在储藏室,用偷藏的星蓝花瓣和半瓶急救营养液捣鼓,酿出的酒又苦又涩,他却喝得一滴不剩。
“这坛酒得封到小雪。”苏约用桑皮纸仔细盖住坛口,“小丫头说要在毕业典礼上敬谢师酒,得让她带着咱们的酒去。”
“她那导师是我当年的老部下。”林骁往炉膛里添了块星核炭,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两人脸上发红,“当年在黑渊战役里断了条腿,现在倒成了星际学院的院长,世事真是难料。”
苏约笑起来,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光:“你还记得他断腿那天,你背着他走了三十里地,回到营地时自己的作战靴都跟血冻在一起了?他现在总跟小丫头念叨,说‘你爷爷的脊梁,比星舰的合金柱还硬’。”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刹车声。林骁刚直起身,就见苏毅骁抱着个保温箱闯进来,鼻尖冻得通红:“爸!妈!你们看我带什么来了?”保温箱打开的瞬间,星蓝花的清香混着奶油味漫开来——是个三层蛋糕,顶层用巧克力做的星舰模型,舷窗上还沾着可食用金粉,像缀着星星。
“小丫头的模拟考拿了全优,”苏毅骁把蛋糕放在石桌上,眼里的兴奋像当年第一次击落蚀能者战机时,“她说要跟爷爷奶奶一起庆祝!”
话音刚落,小丫头就从爸爸身后钻出来,举着张奖状往林骁怀里扑:“爷爷!您看!我也成了‘守界小卫士’!”奖状上的烫金大字映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像极了苏毅骁小时候举着军功章的模样。
林骁把孩子抱起来,忽然发现她胸前别着的星蓝花徽章——那是他用当年作战服上的纽扣改的,边角已被磨得圆润。“比你爸爸当年强。”他声音有些发紧,指尖拂过徽章上的纹路,“他第一次拿奖,还把徽章弄丢了,哭了半宿。”
“爷爷!”小丫头搂着他的脖子,往他口袋里塞了颗糖,“老师说,守界者不光要会打仗,还要会酿酒!您教我酿酒吧,我想给爸爸妈妈也酿一坛‘平安酒’!”
苏约笑着擦了擦眼角:“这有什么难的。”她拉着小丫头走到星坛旁,拿起勺柄搅动酒液,金色的花粉在水中旋转成旋涡,“你看,酿酒就像守界,得有耐心。花要选初绽的,水要用晨露,火要烧得匀,就像你爷爷当年守在能量核心旁,一分一秒都不能走神。”
林骁看着她们的身影被炉火拉得很长,忽然想起五十年前那个雪夜。那时苏约刚生下苏毅骁,蚀能者的残余势力突袭基地,他抱着襁褓中的孩子,苏约举着能量枪守在门口,两人背靠背站了整整一夜。黎明时她笑着说:“等和平了,咱们就种一院子星蓝花,酿酒给孩子喝。”
如今院子里的星蓝花已爬满了篱笆,酿的酒塞满了地窖,当年的婴儿成了能独当一面的指挥官,怀里的小丫头又叽叽喳喳要学酿酒。林骁摸出藏在怀里的青铜酒塞,那是从“启明号”残骸里捡的,上面还留着当年激战的弹痕。他把塞子往新酿的酒坛上一按,“咔”的一声严丝合缝。
“封坛喽!”小丫头拍着小手喊,苏约往坛口系了条红绸,苏毅骁用能量笔在坛身刻下日期,林骁则把那枚青铜酒塞的印记拓在旁边——从战痕到新痕,从星舰到小院,从两个人到一家人,时光就像这酒,封进去的是故事,酿出来的是岁月。
晚饭时,蛋糕上的星舰模型被小丫头掰下来分给大家。苏毅骁说起新研发的星蓝花培育技术,说能让花期延长三个月,“以后酿酒不愁没原料了”;苏约翻出旧相册,指着三十年前的照片笑:“你爸当年酿的酒能把人呛哭,现在倒成了品酒大师。”林骁没怎么说话,只是看着孙女用沾着奶油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把“守界小卫士”奖状贴在酒坛旁,忽然觉得,所谓永恒,从不是某场战役的胜利,而是这样的瞬间——炉火跳动,酒香漫溢,血脉与信念,像星蓝花的藤蔓,在时光里代代缠绕,岁岁常青。
夜渐深,小丫头趴在爷爷腿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块没吃完的蛋糕。苏约往炉子里添了块炭,火星溅在灰烬里,像坠落的星子。“你还记得吗,”她轻声说,“当年在黑渊,你说要是能活下来,就把星图刻在酒坛上,让后人知道咱们守过的界。”
林骁低头看着孙女胸口的徽章,又望向墙上的星图——那是他亲手画的,从黑渊到琉璃星系,每颗星的位置都标得清清楚楚。“早刻在心里了。”他握住苏约的手,两人掌心的老茧相触,像两截磨得温润的玉,“酒坛会碎,星图会旧,可这日子啊,酿得比什么都醇。”
窗外的风卷着雪粒子打在窗上,炉子里的炭偶尔“噼啪”一声,坛里的酒在寂静中轻轻呼吸。林骁知道,这坛酒明年开封时,小丫头会带着它站在学院的礼堂,而他和苏约会坐在台下,像无数个寻常的日子一样,看着岁月在酒香里,酿成他们最想要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