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挂在草叶上时,杨浩宇已经背着竹篓站在山口了。篓里放着把新削的竹刀,刃口闪着亮,是他今早天没亮就起来磨的,还特意在柄上刻了圈防滑纹。风从山口灌进来,吹得他的蓝布衫猎猎响,远处的山楂林在雾里红得像团火。
“磨磨蹭蹭的,再晚山楂都被鸟啄光了!”苏婉清拎着个小竹筐跑过来,筐沿还缠着圈红布条——是去年杨浩宇帮她扎风筝剩下的,当时风筝线断了,他追了半座山才捡回来,布条就是那时缠在筐上的。
杨浩宇看着她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伸手替她别到耳后,指尖碰到她的耳廓,像被晨露烫了下,慌忙收回手:“走快点,山顶那棵老树上的果子最大。”
山路陡得很,苏婉清走几步就喘,杨浩宇干脆把她的竹筐也挂在自己肩上,腾出一只手来扶她。两人的影子在晨光里忽长忽短,像两条缠在一起的藤蔓。路边的野菊开得正盛,苏婉清弯腰摘了朵,别在他的篓沿上:“给你戴朵花,像个采花大盗。”
“那也是专采山楂的大盗。”杨浩宇笑着,忽然停住脚步,指着前面的陡坡,“从这儿下去就是老山楂树,你抓着那丛野葛,我先下去探探。”他踩着石头往下滑,鞋底蹭出的碎石子“哗啦啦”滚下去,惊飞了几只停在枝头的山雀。
苏婉清抓着野葛往下挪,忽然脚下一滑,惊呼一声,手腕被杨浩宇牢牢攥住。他的手心全是汗,却握得很紧,像怕她像去年那只鸽子似的飞走。“别怕,跟着我的脚印走。”他的声音混着风声,落在她耳里,比山涧的泉水还让人安心。
到达山楂树下时,两人的裤脚都沾满了泥。树身得两人合抱才能围住,枝丫上挂满了红果子,沉甸甸的把枝条都压弯了,风一吹,果子碰撞着发出“咚咚”的轻响,像串天然的红玛瑙。
“你看这颗!”苏婉清踮着脚够最上面的果子,那山楂红得发紫,比她的拳头还大,“肯定甜得流蜜!”杨浩宇举起竹刀,轻轻一挑,果子就掉了下来,他伸手接住,用袖口擦了擦,递到她嘴边:“尝尝。”
山楂刚碰到舌尖,苏婉清就皱起了眉:“酸的!”可咽下去后,舌尖却泛起点甜,像含了颗裹着酸皮的糖。杨浩宇看着她龇牙咧嘴的样子,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自己也拿起一颗咬了一大口,酸得眯起眼睛,却舍不得吐:“酸才够味,去年你妈用山楂做的果酱,不就是这味?”
两人边摘边吃,竹筐很快就满了。苏婉清忽然发现树洞里有个鸟窝,窝里铺着些柔软的干草,还有几颗没吃完的山楂核。“肯定是斑鸠的窝,”她轻声说,“去年我在这儿看见过一对,羽毛灰扑扑的,可好看了。”
杨浩宇往树洞里塞了两颗最大的山楂:“给它们留着,明年说不定还来。”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来是块油纸,里面包着几个白面馒头,“早上王婶给的,夹着山楂吃,就不那么酸了。”
苏婉清咬着夹山楂的馒头,忽然笑出声:“你看你的脸,全是山楂汁,像只偷吃的小松鼠。”杨浩宇也不擦,就着她的手咬了口馒头,两人的指尖碰在一起,沾着的山楂汁黏糊糊的,像把彼此的影子都粘在了一起。
日头爬到头顶时,竹篓和竹筐都装得满满当当。杨浩宇找了根结实的藤条,把两个容器捆在一起背在肩上,苏婉清则捡了些掉落的山楂枝,说要带回家插在瓶里:“比镇上买的红花好看,还带着果香。”
下山的路好走些,两人并肩走着,山楂的甜酸气混着野菊香,在风里酿出种特别的味道。苏婉清忽然想起去年冬天,杨浩宇就是用这山楂树的枯枝,在她家院子里搭了个花架,今年春天爬满了牵牛花,紫的蓝的开得热闹,像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了下来。
“浩宇,”她忽然说,“回去把山楂分一半给李奶奶吧,她上次说想吃山楂糕。”
“早想到了,”杨浩宇拍了拍竹篓,“最红的那筐就是给她留的,你去年说她牙不好,我特意挑了些软乎的。”
风从山口吹过来,带着山下的炊烟味。苏婉清看着他被汗水浸湿的后背,忽然觉得这满篓的山楂红,都不及他鬓角沾着的那朵野菊好看。两人的影子在夕阳里慢慢拉长,像两条终于找到归宿的藤蔓,在山路尽头,缠成了个解不开的结。
快到村口时,杨浩宇忽然停下,从篓里拿出颗最大的山楂,用竹刀刻了个歪歪扭扭的“婉”字,塞到她手里:“留着玩,明年咱们还来摘。”
苏婉清攥着那颗山楂,指尖被汁水染红了,像抹了层胭脂。她看着他肩上晃动的竹篓,忽然觉得这后山的路,他们能一起走很久很久,久到山楂红了又落,落了又红,久到篓里的果子换了一茬又一茬,而他们交握的手,永远都沾着甜甜的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