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天和林婉儿几乎是屏着呼吸,跟着那位面容肃穆、步伐无声的总管太监穿过层层宫禁。远离了丰收宴的喧嚣与烤肉的浓香,宫廷的肃穆和压抑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重新包裹而来。脚下的青石板路光可鉴人,两旁是高耸的朱红宫墙,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仿佛隔绝了生气。
方才宴席上短暂的风光与追捧,此刻回想起来,竟如同一场虚幻的梦,梦醒后只余下心惊。御前献艺,圣心甚悦,甚至得了赏赐——一套内造的金银锞子,对于平民而言已是天大的恩荣。但这恩荣背后,是无数道探究的、审视的、甚至隐含敌意的目光。林天能感觉到,林婉儿亦能感觉到。
总管太监在一处更为幽静、守卫却明显更加森严的殿阁前停下脚步。匾额上正是“御书房”三个鎏金大字。
“在此候着。”太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独自进去通传。
林天与林婉儿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紧张与疑惑。皇帝刚刚在宴席上赏赐过,为何又要单独召见?这绝非寻常。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却仿佛过了许久。御书房内隐约传来低语声,听不真切,却更添几分神秘与不安。
终于,总管太监再次出现,侧身让开:“宣,林天,林婉儿,觐见。”
两人深吸一口气,低头敛目,小心翼翼地踏入御书房。
与宴席的富丽堂皇不同,御书房内陈设更显清雅庄重。巨大的紫檀木书案上堆积着奏章,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龙涎香的气息。当今天子已换下宴服,穿着一身常袍,正站在一幅巨大的疆域图前,负手而立。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草民林天(林婉儿),叩见陛下。”两人依礼跪拜。
“平身。”皇帝的声音听起来比宴会上更平和些,少了几分娱乐时的随意,多了几分审视的味道。“方才宴上匆忙,还未细问。林天,你那一手烤艺,师从何人?所用香料,似乎并非寻常之物。”
林天心中一提,谨慎答道:“回陛下,草民技艺乃家传,并自行琢磨改进。香料确是草民根据一些古籍杂方,尝试调配而成,并无特定师承。”他不敢提及任何可能惹来麻烦的传承,更不敢说有些灵感来自西域胡商,只得模糊应对。
皇帝目光如炬,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判断着他话中真伪,随即又转向林婉儿:“林婉儿,朕听闻,你不止协助经营,于食材调理、药性温寒亦有些见解?侍郎家妾室的厌食症,似有你建议以清淡粥羹先行温养胃脘之功?”
林婉儿心头微凛,那日她只是见那妇人虚弱,顺口提了句病后虚不受补,需得慢慢温养,竟也被查知并传到了御前?她连忙躬身:“陛下明鉴,民女只是些许浅见,胡乱说的,当不得真。主要还是林大哥的烤肉香气开胃,方能奏效。”
皇帝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踱步回到书案后坐下:“你二人不必紧张。朕召你们来,并非问罪。只是觉得你二人颇有巧思,一技之长,能于细微处见真章,甚好。”
他顿了顿,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今日之宴,你二人可谓‘名动四方’了。日后有何打算?继续经营那市井小店?”
林天迟疑了一下,道:“回陛下,草民……确是如此打算。”
“哦?”皇帝似乎笑了笑,“经此一事,只怕你那小店门槛都要被踏破了。是福是祸,犹未可知啊。”
这话意味深长,让林天和林婉儿的心再次提了起来。皇帝显然意有所指。
“罢了,”皇帝摆摆手,“今日献艺有功,朕心甚悦。除了金银之赏,朕再许你们一个恩典:日后若遇难处,可凭此牌,求见内务府总管一次。”
说着,总管太监递过一面小巧的木质令牌,上面刻着一个复杂的徽记。
这赏赐,比金银更重,也更令人不安。这仿佛是一条直通宫廷的细线,看似是护身符,却也可能是催命符。
“谢陛下隆恩!”两人再次跪谢,心中却是波澜起伏。
“退下吧。”皇帝重新拿起一份奏折,似乎已不再关注他们。
两人躬身退出御书房,直到远离那一片区域,被小太监引着往宫外走时,才稍稍松了口气,后背却已被冷汗浸湿。
“天哥……”林婉儿低声唤道,手中紧紧攥着那枚令牌,只觉得烫手。
“我知道,”林天声音低沉,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寂静的宫道,“陛下的话,句句都藏着机锋。‘名动四方’是警告,‘是福是祸’是提醒,这令牌……既是赏赐,也是试探,或许,还是牵制。”
他看向林婉儿,眼中充满担忧:“婉儿,我们恐怕真的惹上大麻烦了。今日之后,盯着我们的,恐怕不止是好奇食客,还有这宫里的各方势力。”
林婉儿抿紧嘴唇,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事已至此,怕也无用。这令牌……或许关键时刻真能派上用场。我们需得更谨慎才行。”
宫门就在前方,重新看到外面喧闹的街市,两人却觉得恍如隔世。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离开御书房后不久,一道窈窕的身影从屏风后转出,正是宴会上那位目光不善的年轻贵女。她娇声道:“父皇,您就这么赏了那两个平民?还给了他们内务府的牌子?他们也配?”
皇帝头也未抬,只淡淡说道:“珑月,莫要小看市井之人。有时,一颗不起眼的棋子,或许能搅动意想不到的局面。盯着他们的人,不会少。而这枚棋子,现在,名义上是在朕的手里。”
名为珑月的贵女似懂非懂,但眼中的嫉恨却并未减少半分。
林天和林婉儿走出了宫门,却仿佛踏入了一个更大、更无形的旋涡之中。名动四方的代价,才刚刚开始显现。宫廷风云的涟漪,已悄然扩散至他们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