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瑶醒来时，天刚蒙蒙亮。窗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走廊尽头那扇门缝里透进灰白的光，正好落在陈砚舟脚边。他歪坐在塑料椅上，头靠着墙，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保温汤罐，像是睡着了，又像是醒着。
其实他一直没睡。
听见她翻身的动静，他眼皮动了动，没睁眼，先开口：“醒了？”
“你怎么还在这儿？”她撑起身子，声音还带着刚醒的沙哑，“不是让你回去看店吗？”
“店可以等。”他把汤罐轻轻放在地上，直起身搓了把脸，“你不行。”
她没接话，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动作干脆利落，完全不像刚取过子弹的人。陈砚舟也不拦，只从背包里掏出一条围裙——就是那条沾过血、淋过雨、被证物科翻来覆去检查过的碎花围裙。
“等等。”他说，“换这个再走。”
她皱眉：“我现在要去开会，穿围裙？”
“这不是普通的围裙。”他抖开围裙，布面上原本的小碎花正在一点点褪色，像是被什么力量吸走了色彩。晨光斜照进来，他手腕上的银汤勺轻轻刮过布料，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忽然，整块布像是活了过来。
无数细小的光点从纤维里钻出，缓缓流动、排列，最终织成一片微缩的星空。不是静止的图画，而是像真正的夜空，星星会眨眼，银河在流转，甚至能看见一颗流星划过腰际。
“我昨晚想了一夜。”他说，“你总说自己不怕死，可我不信。你怕的不是枪，是有人等不到你回来。”
她愣住了。
“这围裙，是我妈以前系过的。”他把带子绕到她身后，仔细打了个结，“她说厨房是家的心脏，围裙就是护心的铠甲。现在它记住了一件事——只要你在，这片星空就不会熄灭。”
她低头看着胸前的星光，手指无意识地碰了碰最亮的那一颗。
“它……真的能亮？”
“不信你晚上试试。”他咧嘴一笑，“到时候别把嫌疑人吓着。”
她没笑，但眼神柔和了些。
半小时后，警车驶出医院大门。她坐在副驾驶座上，围裙穿在外套外面，竟没人多问一句。任务简报显示，西郊废弃冷库发现制毒窝点，内部结构复杂，有武装人员看守，行动代号“清霜”。
破门的瞬间，黑暗扑面而来。
冷库里断电了，只有几盏应急灯闪着幽绿的光，空气里弥漫着化学药剂的刺鼻气味。沈君瑶带队突入，战术手电刚扫出去，对面就炸起一团强光弹，刺得人眼前发白。
“掩护！”她低喝一声，本能地抬手挡脸。
就在那一瞬，胸口突然一热。
围裙上的星空骤然亮起。
不是手电那种直射的光，而是一种柔和的、均匀铺开的辉光，像是把整片银河披在了身上。光线不刺眼，却足以穿透浓雾般的黑暗，把整个空间照得如同黎明前的旷野。
屋里的毒贩正举枪瞄准，突然看见一个浑身发光的女人冲进来，背后仿佛拖着整片宇宙。
“鬼！有鬼啊！”一人尖叫着后退，连枪都拿不稳了。
另一人趴在地上往角落爬，嘴里念念有词：“见鬼了……这到底是什么探照灯？！”
没人敢开枪。
就在敌人失神的刹那，屋顶传来一声闷响，水泥板裂开一道缝。一个人影从天而降，手里扬起一大把薄片，在空中划出雪白的弧线。
“饺子皮？”沈君瑶脱口而出。
许铮落地一个翻滚，顺势抽出腰间战术棍：“特制的。加了辣椒粉、闪光剂，还有陈老板秘制的‘定神粉’——闻一口就想吃饭，还打什么架。”
那些薄皮落地即爆，烟雾四散，混合着辛辣与米香，呛得人眼泪直流。有个家伙刚摸到枪，就被一股突如其来的饥饿感击中，蹲在地上喃喃：“这味儿……像我妈包的韭菜馅饺子……”
“这是……”许铮站定，对着对讲机大声宣布，“能吃的逮捕令！”
五分钟后，所有嫌犯跪地抱头。
收队时，沈君瑶站在警车旁，手里轻轻捏着那条围裙。星光已经暗下去了，但布料还带着余温，像是刚离开心口。
她望着街对面那家亮着灯的小店，门楣上“心味餐馆”四个字在晨雾里微微发亮。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许铮发来的照片：一张完整的抓捕现场图，背景里，她的围裙正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照亮了倒地的嫌犯。
配文只有两个字：赢了。
她没回复，只是把围裙仔细叠好，放进随身包里最贴近胸口的位置。
这时，眼角余光瞥见餐馆门口站着个人。
陈砚舟倚着门框，手腕上的银汤勺在晨光中闪了一下。他没说话，只是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敲了敲勺面。
叮。
几乎同时，她包里的围裙轻轻震动了一下，像是回应。
她忽然开口问道：“这光……还能亮多久？”
话音落下的瞬间，勺子又敲了一下。
两声。
像心跳。
她没再问。
转身朝警车走去，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陈砚舟看着她上车，车门关上，车队缓缓驶离。他低头看了看腕上的勺子，转身推开店门。
灶台冷了一夜，他拧开火，蓝色火苗“噗”地窜起。砂锅还在，昨夜熬过子弹的那只，洗得干干净净，摆在最顺手的位置。
他舀水，下米，撒一把陈皮进去。
汤开始冒泡时，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许铮走进来，脱掉外套，露出里面一件印着“心味安保”字样的t恤。
“饺子皮补货。”他把一盒真空包装的薄皮放在吧台上，“下次能不能加点芝士味？我觉得毒贩也挺喜欢洋气的。”
“你想多了。”陈砚舟慢慢搅着粥，“他们只是饿太久了。”
“也是。”许铮坐下，拿起茶壶倒水，“刚才路上看到王虎的新闻，他在看守所写忏悔书，说梦见他妈给他煮面。”
“梦都是真的。”陈砚舟说，“只要心里还记得那个味道。”
许铮点点头，忽然压低声音：“赵德利提审被拒了，纪检组接手了。钱多多今天早上主动交了三本账本，说是藏在他老婆的腌菜坛子里。”
“挺好。”陈砚舟吹了吹气，尝了尝粥，“咸了点。”
“你尝的是咸淡？”许铮笑了，“我看你尝的是人心。”
“差不多。”他把粥盛进保温桶，“沈队今天穿那围裙出任务，我没拦。不是信命，是信她值得被守护。”
“那你呢？”许铮盯着他，“谁来守护你？”
陈砚舟顿了顿，把勺子挂回手腕，笑了笑：“这口锅守护我。”
他拎起保温桶走向后厨，火还在烧，汤还在滚。
砂锅盖子边缘冒出一缕细细的热气，笔直向上，像一根永远不会断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