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号如同一位小心翼翼的潜行者,在死寂的宇宙坟场中缓慢航行。舰体外层的护盾泛起细微的涟漪,并非抵御能量冲击,而是在对抗这片区域无处不在的“存在性侵蚀”。窗外,那些绝对黑暗的虚无区域与扭曲的空间残影交织,构成一幅令人心智压抑的抽象画。偶尔有细微的、如同玻璃碎裂般的声响透过舰体传来,那是脆弱的空间结构在希望号的质量扰动下彻底崩解的声音。
半小时的休整时间转瞬即逝,但舰桥内的气氛并未真正放松。林夜静坐于指挥席,双眸微阖,似乎在消化之前吞噬宇宙之骸带来的庞大信息流,又像是在与掌心的火种密钥进行更深层次的沟通。他周身的气息愈发内敛,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海面,深邃得令人不安。
贞德安静地守在一旁,圣光如温和的流水般萦绕着她与林夜,既是守护,也在默默抚平着空气中残留的、源自那片死寂虚空的负面精神余波。霍震岳坐镇战术席,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个传感器屏幕,尽管常规探测手段在这里效果大打折扣,他依然不敢有丝毫懈怠。暴熊王则显得有些焦躁,之前与宇宙之骸的短暂接触让他心有余悸,那种有力使不出的憋闷感让他浑身不自在,只能在有限的空间里来回踱步,金属靴底与甲板摩擦发出沉闷的声响。
苏芸是其中最忙碌的一个。她面前的数个光屏上,数据如瀑布般流淌。她一边尝试用从铁血帝国遗迹和火种密钥中解析出的新参数,重新构建这片区域的时空模型,一边竭力过滤、分析着那个微弱却持续存在的“幽灵信号”,试图从嘈杂的背景噪音中剥离出更多有效信息。
“导航系统受到严重干扰,惯性坐标推算误差正在累积。”导航员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我们如同在浓雾中航行,只能依靠林龙首感知的方向和火种密钥的微弱指引。”
“无妨,保持航向。”林夜并未睁眼,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感,“我们离‘那个地方’越来越近了。”
他所说的“那个地方”,正是从宇宙之骸崩溃的意识残渣中捕捉到的、令其感到恐惧的特定坐标,也与火种密钥VII此刻传递出的隐晦指向高度重合。
希望号继续向着坟场深处推进。周围的景象越发诡异,开始出现一些难以理解的巨型结构残骸。它们并非自然天体,也非常见的星舰或空间站遗骸,而更像是某种规则的几何体被暴力撕碎后,又被时空本身扭曲、冻结后的产物。有的如同断裂的巨塔,横亘在虚空之中,断面处闪烁着不稳定的能量电弧;有的则像是被揉成一团的金属网络,内部结构复杂到令人头晕目眩。
“检测到异常重力井!左舷三十度,距离……无法精确测定,但很近!”传感器操作员突然喊道。
众人望去,只见左前方一片相对“干净”的虚空中,空间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凹陷,光线经过那里时发生了明显的弯曲。但那并非黑洞,因为没有吞噬一切的视界,更像是一个……透明的、不断蠕动的“伤口”,透过它,隐约能看到其后光怪陆离、色彩无法形容的扭曲景象,仿佛连通着另一个完全陌生的维度。
“避开它。”林夜下令,“那是高维碎片嵌入低维空间形成的‘褶皱’,内部物理法则可能完全失效,一旦被卷入,后果难料。”
希望号谨慎地调整航向,绕开了那片危险区域。每个人都感到一阵心悸,这片坟场隐藏的危险,远超他们的想象。
又航行了不知多久,周围的绝对黑暗区域开始减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弥漫的、如同极光般变幻不定的暗淡辉光。这辉光并非源自任何恒星,而是空间本身在缓慢“死亡”过程中释放出的最后能量,美丽,却带着一种终极的凄凉。
就在这片凄迷的辉光深处,一个物体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
那并非残骸,而是一个……相对完整的结构。
它像是一座巨大的、方尖碑般的石碑,通体呈现出一种暗沉的金色,材质非金非石,表面布满了无比复杂、仿佛蕴含宇宙至理的刻痕。石碑静静地悬浮在虚空之中,周围的空间异常稳定,甚至连那些弥漫的死亡辉光都似乎刻意避开了它,在其周围形成了一圈真空地带。
石碑的顶端,并非尖顶,而是一个向内凹陷的、如同碗状的结构,碗底似乎镶嵌着什么,散发着微弱的、与火种密钥VII同源的能量波动。
“就是那里!”苏芸指着主屏幕,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那个‘幽灵信号’的源点波动,与石碑顶端的能量源频率完全一致!而且……而且这片区域的‘存在性崩塌’效应,在石碑附近显着减弱了!它……它似乎在镇压着这种崩塌!”
希望号在距离石碑数公里外缓缓停下,这个距离足以保证安全,又能进行详细观察。
所有人都被这座孤寂而神秘的石碑所吸引。它在这片万物凋零的坟场中,显得如此突兀,又如此……永恒。
“我感觉到……一种非常古老,非常……悲伤的气息。”贞德轻抚胸口,圣光与那石碑散发出的微弱波动产生了奇异的共鸣,让她秀眉微蹙。
“悲伤?俺只觉得这玩意儿邪门得很!”暴熊王瓮声瓮气地说,眼神里充满了警惕。
林夜站起身,走到观测窗前,凝视着那座石碑。他掌心的火种密钥VII此刻变得温热,内部光点流动加速,传递出一种混合着确认、警示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亲近感?
“我出去看看。”林夜说道。
“太危险了!”霍震岳立刻反对,“那片区域情况不明,万一有陷阱……”
“无妨。”林夜打断他,目光依旧锁定石碑,“它若有恶意,我们进入这片区域时就已经发动了。而且……它似乎在呼唤我。”
说完,他不等众人再劝,身影一闪,已然出现在希望号外的虚空中。混沌气息自然流转,隔绝了外界恶劣环境的影响。他并未急于靠近,而是悬停在原地,谨慎地释放出自己的一丝意念,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轻轻触碰向那座石碑。
嗡——!
就在林夜的意念接触石碑的瞬间,异变陡生!
整个石碑轻微一震,表面那些复杂的刻痕骤然亮起,流淌着暗金色的光芒。一股庞大、混乱、却又带着某种奇异规律的意念洪流,如同决堤的江河,朝着林夜的意识汹涌而来!
这意念洪流中,包含着无数破碎的画面、断续的嘶吼、绝望的低语、癫狂的狂笑……那是无数文明毁灭瞬间留下的最后印记,是比宇宙之骸所承载的更加原始、更加惨烈的记忆碎片!
与此同时,石碑顶端的碗状结构中心,那散发同源波动的物体也清晰起来——那竟是另一枚火种密钥!其外形与林夜手中的VII相似,但内部流转的光点颜色偏向幽蓝色,编号隐约可见是“IV”!
火种密钥IV!
它竟然在这里!
但林夜此刻无暇他顾。那庞大的意念洪流几乎要冲垮他的意识防线。他闷哼一声,眼中混沌星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全力运转,如同最坚固的堤坝,抵挡、分流、消化着这股信息的冲击。
在这股洪流中,一段相对清晰、却充满悖逆与疯狂意味的信息,强行烙印进他的脑海:
【观察者……非观察……乃枷锁!】
【规则之网……囚禁众生……】
【逆轨而行……方见真实!】
【挣脱它……打破它……】
【吾等……先行者……已付代价……】
【后来者……钥匙……已予……路……在……脚下……】
这段信息断断续续,充满了语法错误和逻辑矛盾,仿佛一个精神错乱的疯子的呓语。但其核心意思却清晰得令人胆寒——它直指“观察者”的本质,将其描述为一种束缚众生的“枷锁”,而“逆轨者”,则是试图打破这枷锁的“先行者”!
这座石碑,似乎是一位(或一群)逆轨者留下的警示碑,或者说……遗书?
信息流的冲击渐渐减弱,林夜稳住了心神,脸色微微发白。刚才那一刻,他仿佛亲身经历了无数文明的最终绝望与疯狂反抗,心神消耗巨大。
他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石碑顶端的火种密钥IV。这枚密钥,是“钥匙”?是逆轨者留给“后来者”的遗产?还是另一个更加危险的陷阱的诱饵?
石碑表面的光芒逐渐暗淡,恢复了之前的沉寂。但它传递给林夜的信息,却在他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观察者是枷锁?逆轨者是反抗者?那铁血帝国日志中提到的“观察者”的“筛选”与“收割”,又是怎么回事?这片宇宙坟场的形成,与逆轨者的“逆轨而行”又有何关联?
真相的迷雾,似乎散开了一些,但露出的,却是更加错综复杂、更加令人心悸的图景。
林夜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目光变得坚定。他缓缓朝着那座记载着逆轨者疯狂与执念的石碑,迈出了脚步。
无论如何,这枚近在咫尺的火种密钥IV,他必须拿到手。这很可能是揭开终极真相的关键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