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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云江上游的雾,总带着一股冷意,漫过南田山的梯田时,会把刚冒头的稻苗冻得蔫蔫的。阿基蹲在自家的茅屋檐下,手里攥着半块发霉的地瓜,目光死死盯着山下——那里,泰顺的武士正扛着铁刀,沿着飞云江的山道往上走,刀鞘上的铜环碰撞声,顺着风传上来,像催命的鼓点。

“阿爹,他们又来了吗?”十岁的阿文躲在阿基身后,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角。阿基把孩子搂进怀里,声音发颤:“别怕,我们有刘基菩萨保佑,他们不敢怎么样。”话虽这么说,他的手却在发抖——上个月,瑞安的武士来抢粮,把南田山一半的稻种都抢走了,现在家里只剩下这半块地瓜,要是泰顺的人再来抢,他们真的要饿死了。

南田山是文成最古老的部落之一,这里的人世代拜刘基菩萨,祠堂里的刘基木雕前,常年摆着新鲜的稻穗和野果。可菩萨的保佑,似乎挡不住外面的战乱。青田的人要抢他们的山林,瑞安的人要夺他们的梯田,泰顺的人则盯着飞云江里的鱼,三个部落像饿狼一样,把南田山围在中间,每年都要来搜刮好几次。

“开门!快开门!”武士的砸门声响起,阿基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赶紧把阿文藏进柴堆,自己拿起墙角的石斧,走到门口。门刚打开,一个泰顺武士就一脚踹进来,铁刀架在了阿基的脖子上:“今年的粮呢?再不交出来,就把你家的孩子抓走!”

阿基看着武士身后的人,他们正把邻居家的稻种往麻袋里装,女人的哭声和孩子的尖叫声混在一起,让他的眼睛发红。“我们真的没有粮了,上个月瑞安的人已经抢过了!”阿基哀求着,可武士根本不听,一刀砍在他的胳膊上,鲜血瞬间流了下来。

“没有粮?就把你家的木头拿去烧!把你家的锅拿去卖!”武士们开始翻箱倒柜,把茅屋里能拿走的东西都抢走了,连祠堂里刘基木雕前的供果,都被他们塞进了嘴里。阿文从柴堆里探出头,看到阿爹的胳膊在流血,忍不住哭了出来,却被武士一把抓住:“这孩子长得壮,正好带回去当奴隶!”

“别碰我的孩子!”阿基疯了一样扑过去,却被武士们按在地上,石斧也被抢走了。他看着阿文被武士扛在肩上,越走越远,眼泪混着血水流下来,嘴里不停地喊着:“刘基菩萨,求您显灵,救救我的孩子!”

那天晚上,南田山的炊烟断了。阿基躺在血泊里,看着空荡荡的茅屋,看着祠堂里被推倒的刘基木雕,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他知道,这里再也待不下去了,明天,他要带着剩下的人,离开南田山,去寻找一个没有战乱的地方。

大峃部落的码头,从来没有这么冷清过。飞云江的水面上,飘着几艘破旧的竹筏,竹筏上坐着老弱妇孺,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泪痕。阿莲抱着刚满周岁的孩子,站在码头边,看着远处的山峦——那里是她的家乡巨屿,昨天,青田的武士来抢地盘,把巨屿的茅屋都烧了,她的丈夫为了保护她,被武士的铁刀砍死在飞云江边。

“阿莲,快上船吧,再不走,青田的人就要追来了!”大峃的首领阿木喊道。他的胳膊上缠着绷带,那是昨天和青田武士打斗时留下的伤。大峃是文成最大的部落,可现在也撑不住了——泰顺、瑞安、青田三个部落轮流来犯,粮食被抢光了,男人被抓走当奴隶了,剩下的人只能逃,沿着飞云江往下游逃,去寻找传说中没有战乱的地方。

阿莲抱着孩子,踏上竹筏。竹筏晃了晃,她赶紧抓住身边的竹竿,看着大峃的茅屋越来越远,眼泪忍不住掉下来。她想起以前,巨屿的日子虽然苦,可每天都能听到飞云江的流水声,看到孩子们在江边捉鱼,丈夫会带着新鲜的鱼回来,给她和孩子做鱼汤。可现在,这一切都没了,只剩下冰冷的江水和无尽的逃亡。

“阿婆,我们要去哪里啊?”一个小女孩拉着阿莲的衣角,小声问。阿莲摸了摸孩子的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不能留在文成,不能再被武士们欺负。

竹筏顺着飞云江往下游漂,两岸的山峦渐渐往后退。突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阿木脸色一变:“是瑞安的武士!快把竹筏划到芦苇丛里!”大家赶紧拿起竹竿,把竹筏划进江边的芦苇丛,屏住呼吸,生怕被武士发现。

武士们的马队从江边的山道上经过,他们手里拿着人头,那是刚从百丈漈部落抓来的人。阿莲捂住孩子的嘴,不让他哭出声,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她看着武士们远去的背影,心里充满了恐惧和愤怒——为什么他们要这么残忍?为什么他们不能让文成的人好好生活?

傍晚的时候,竹筏漂到了峃口部落的附近。峃口的茅屋已经被烧光了,只剩下断壁残垣,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味道。阿木叹了口气:“峃口的人应该已经逃了,我们今晚就在这里过夜,明天继续往下游漂。”

大家从竹筏上下来,在断壁残垣里找了个避风的地方,生起了篝火。阿莲把孩子放在怀里,看着篝火,心里默默祈祷:“刘基菩萨,求您保佑我们,让我们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让我们能好好活下去。”

篝火渐渐变小,夜色越来越浓。飞云江的流水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像一首悲伤的离歌,诉说着文成的苦难和人们的逃亡。阿莲知道,这一路肯定还会遇到很多危险,可她不能放弃,为了孩子,为了剩下的人,她一定要坚持下去,一定要找到一个没有战乱的家园。

百丈漈的瀑布,本该是文成最美的景致。水流从百丈高的悬崖上冲下来,溅起的水花像珍珠一样,阳光照在上面,会出现一道美丽的彩虹。可现在,瀑布的水却被染成了淡红色,悬崖下的石头上,躺着十几具尸体,那是百丈漈部落的人,他们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园,和青田的武士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阿石跪在尸体旁,手里抱着他的妻子阿秀。阿秀的胸口插着一把铁刀,鲜血已经流干了,可她的眼睛还睁着,像是在看着远方。阿石的眼泪滴在妻子的脸上,声音嘶哑:“阿秀,我对不起你,我没保护好你,没保护好我们的部落。”

百丈漈部落只有一百人,他们靠着瀑布边的梯田和山林为生,日子虽然清贫,却很安稳。可青田的武士却看上了这里的瀑布,说要把瀑布改成水车,用来灌溉他们的粮田,要是百丈漈的人不同意,就把他们都杀光。

“我们不能让他们毁了瀑布!这是我们的根!”阿石的父亲,也就是百丈漈的老首领,拿着石矛,站在瀑布边,对着部落的人喊道。大家都拿起了武器,准备和青田的武士拼了。

青田的武士来了有两百人,他们拿着铁刀和弓箭,朝着百丈漈的人冲过来。老首领第一个冲上去,石矛刺穿了一个武士的胸膛,可他自己也被弓箭射中了肩膀。阿石扶着父亲,继续战斗,阿秀则带着女人和孩子,在瀑布后面的岩洞里躲着,准备随时支援。

战斗持续了整整一天,百丈漈的人倒下了一个又一个,可他们没有退缩。老首领最后用尽全身力气,把石矛插进了青田首领的肚子里,自己却被武士们乱刀砍死。阿石看着父亲倒下,红着眼睛冲上去,砍倒了几个武士,可他的胳膊也被砍伤了,鲜血直流。

“阿石,快逃!带着孩子们逃!”阿秀从岩洞里冲出来,手里拿着一把石斧,朝着武士们砍去。可她刚冲出来,就被一个武士的铁刀刺穿了胸口。阿石看着阿秀倒下,疯了一样扑过去,却被武士们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青田的武士们把百丈漈的人都杀了,只剩下阿石一个活口。他们把阿石绑在瀑布边的石头上,让他看着他们毁了梯田,砍了山林,准备修建水车。“你看着,这瀑布以后就是我们青田的了,你们文成的人,都是我们的奴隶!”青田首领的弟弟,对着阿石恶狠狠地说。

阿石看着被毁掉的家园,看着瀑布的水被鲜血染红,心里充满了绝望。可他突然想起了老首领说的话:“我们百丈漈的人,就算死,也要守住自己的根。”他开始挣扎,想要挣脱绳子,可绳子绑得太紧了,他的手腕都磨出了血。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是泰顺的武士来了。他们看到青田的人在百丈漈,以为他们在抢地盘,立刻冲了过来,和青田的武士打了起来。阿石趁机挣脱了绳子,朝着飞云江的方向跑——他要去寻找逃出去的文成部落,他要告诉他们,百丈漈的人没有屈服,他们要回来,要夺回自己的家园。

百丈漈的瀑布还在流,水依旧是淡红色的,映着天上的乌云,像一幅悲伤的画。阿石跑在山道上,眼泪在风里飞,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带着文成的人回来,报仇,夺回属于他们的一切。

玉壶部落的祠堂,是文成最气派的建筑。祠堂里的刘基菩萨木雕,有一人多高,身上涂着金粉,手里拿着一把羽扇,眼神慈祥,像是在守护着玉壶的人。可现在,祠堂里空荡荡的,只剩下菩萨木雕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地上散落着破碎的供碗和断了的香烛。

阿福跪在菩萨面前,手里拿着一束干枯的稻穗,这是玉壶部落最后一点稻种了。他的身后,只剩下十几个老人和孩子,年轻人要么被瑞安的武士抓走当奴隶了,要么就逃去了下游,整个玉壶部落,只剩下他们这些走不动的人。

“刘基菩萨,求您显灵,救救我们吧。”阿福的声音里带着哽咽,“我们玉壶的人,从来没有害过别人,为什么瑞安、泰顺、青田的人要这么对我们?为什么要把我们的家园毁了,把我们的人赶走?”

玉壶部落以前很热闹,这里的人会种茶,会酿酒,飞云江边的茶山上,常年飘着茶香。每到丰收的季节,大家都会来祠堂祭拜刘基菩萨,把最好的茶和酒献给菩萨,然后一起唱歌跳舞,分享丰收的喜悦。可现在,茶山被瑞安的人占了,酒坊被泰顺的人烧了,只剩下这空荡荡的祠堂,和一群快要饿死的老人孩子。

“阿福爷爷,我饿。”一个小男孩拉着阿福的衣角,他的脸又黄又瘦,眼睛却很大,像两颗星星。阿福摸了摸孩子的头,把手里的稻穗递给他:“乖,把这个煮了,就能吃饱了。”其实他知道,这点稻穗煮不了多少粥,根本不够大家吃,可他没有别的办法了。

就在这时,祠堂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瑞安武士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把铁刀。“你们怎么还没走?”武士的声音很凶,“这里现在是我们瑞安的地盘,再不走,就把你们都杀了!”

老人们都吓得往后缩,只有阿福站了起来,挡在孩子们面前:“这是我们玉壶的祠堂,是我们文成的地盘,你们凭什么占我们的地方?凭什么杀我们的人?”

武士冷笑一声,一刀砍在阿福的肩膀上:“凭什么?就凭我们有铁刀,你们没有!”阿福倒在地上,鲜血流了出来,可他还是死死盯着武士:“我们文成的人就算死,也不会屈服的!我们会回来的,会夺回我们的家园!”

武士没有再理他,而是开始砸祠堂里的东西,刘基菩萨木雕的手臂被他砍断了,金粉掉在地上,像散落的眼泪。孩子们吓得哭了起来,老人们也开始哀求,可武士根本不听,砸完东西后,他放了一把火,转身走了。

火很快就烧了起来,浓烟呛得人喘不过气。阿福挣扎着站起来,把孩子们抱出祠堂,老人们也互相搀扶着,慢慢走出火海。他们站在祠堂外,看着熊熊燃烧的祠堂,看着刘基菩萨木雕在火里渐渐被烧毁,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我们走吧,去下游找其他的文成部落。”阿福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坚定。大家点点头,跟着阿福,朝着飞云江的方向走去。祠堂的火还在烧,映红了半边天,像文成大地上一道流血的伤口。

阿福回头看了一眼燃烧的祠堂,心里默默发誓:总有一天,他们会回来的,会重建玉壶的祠堂,会让刘基菩萨重新立在这里,会让文成的人重新过上安稳的日子。飞云江的流水声,在耳边响起,像是在为他们送别,也像是在为他们加油,陪着他们走向未知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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