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大的怒吼在因规则扭曲而嗡嗡作响的穹顶内回荡，像一柄裹挟着狂信与憎恶的重锤，砸向那个离弦之箭般的身影。
零。
他的世界里已经没有了声音，没有了光影，甚至没有了时间的概念。灰鸦那颗化作“锚点”的子弹，在他即将被现实污染反噬而崩解的灵魂上，强行打下了一根桩。剧痛，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燃烧生命的专注。
他与控制台之间的距离，只有最后五米。
这五米，却是由“圣裁”小队十二道粒子光束交织而成的死亡禁区。
鹰眼咆哮着，将最后一梭子弹尽数泼洒出去，子弹在【圣恩】护盾上溅开无力的火星，却也成功让一名队员的射击节奏出现了零点一秒的偏差。
灰鸦动了。她没有再开枪，而是将沉重的【寂灭】猛地插在地上，整个人如同一只真正的乌鸦，贴地滑翔，用自己的身体撞向侧方的一处骨质掩体。她的目的不是杀伤，而是用自己的存在，吸引火力，为零分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安全夹角。
“异端！”犹大看穿了他们的意图，他放弃了对控制台的冲锋，转而将那奇异的生物枪械对准了零的头颅，“给我停下！”
然而，一切都晚了。
就在那致命的光束即将射出的前一刹那，零的指尖，触碰到了那个如同活物般缓缓起伏的、布满了无数生物接口的控制台。
轰——！
零的身体猛地一僵，僵在了原地。
犹大的粒子束擦着他的耳廓飞过，高温将他鬓角的几缕黑发瞬间汽化。但他没有躲闪，也没有倒下，就那样保持着手触控制台的姿势，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灵魂，只剩下一具空壳。
外界的一切，瞬间与他隔绝。
枪声、爆炸声、怒吼声……所有来自物理世界的喧嚣，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调低了音量，迅速拉远，最终化为一个模糊不清的背景嗡鸣。
他的意识，正在下坠。
穿过由代码构成的星云，穿过由逻辑编织的壁障，坠入一片无边无际的、温暖而漆黑的海洋。
这里没有上下，没有左右，只有纯粹的“存在”与“感知”。
他能感觉到，一个浩瀚无垠的意志，正包裹着他。它没有恶意，没有情绪，只有一种……最原始的、如同婴儿般的……好奇。
【……检测到……新的‘输入’。】
一个声音直接在他的意识中响起。那不是语言，而是一段纯粹的、未加修饰的概念。它像一段最底层的系统提示，冰冷，却又带着一丝初生的稚嫩。
【……数据结构：矛盾。逻辑核心：冲突。定义：……错误。】
零“看”到了自己的存在，在这个浩瀚的意识中，被解析，被归类。他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情感，所有的挣扎，都被转化为一行行的代码，而最终的批注，只有一个词——【错误】。
克洛诺斯的声音在他灵魂深处响起，带着一丝嘲弄与催促：【看到了吗，‘零’？这就是你的本质。快，趁它还在分析你，执行‘格式化’指令！毁掉这个刚刚诞生的、有缺陷的‘神’！】
零没有理会他。
他任由那个浩瀚的意志翻阅着自己的一切，像一个赤身裸体的旅人，坦然地站在一片陌生的国土上。
【……分析‘错误’样本：‘守护’。】
那个意志似乎对这个概念产生了兴趣。它调取了零的记忆片段。
摇篮庇护所里，阿芳为他挡下的那一次攻击。地铁隧道中，灰鸦将他推入维修通道的决绝。竞技场上，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中央实验室里，张铁拳最后的军礼……
【……逻辑冲突：‘守护’行为导致个体生存率大幅下降。与最高指令【存续】相悖。无法理解。】
浩瀚的意志里，第一次透出了一丝……困惑。
它向零展示了它所理解的“守护”。那是一幅宏大的、冰冷的画面：无数畸变体组成完美的阵列，将一颗脆弱的、新生的“核心”包裹在中央，任何威胁靠近，都会被最外层的单位毫不犹豫地自我牺牲所湮灭。高效，精准，没有丝毫浪费。
那是克洛诺斯为它编写的、属于“蜂巢”的守护。
“不。”零在自己的意识中，发出了第一个回应，“那不是守护，那是……程序。”
他没有试图去辩驳，去说教。他只是将自己最核心的一段记忆，最珍视的一份“错误”，作为一个数据包，主动地、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了这个新生意识的面前。
那是风语者山谷，圣域之中。
二十七个孩子，在梦境的海洋里，手拉着手，唱着不成调的歌。他们的梦境五彩斑斓，充满了不合逻辑的、天马行空的想象。有长着翅膀的鱼，有会唱歌的石头，有倒着流淌的瀑布。
杂乱，无序，充满了“错误”。
但每一个孩子的脸上，都洋溢着最纯粹的、毫无理由的……快乐。
【……接收到……新的数据模型。】
浩瀚的意志，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卡顿”。它试图用克洛诺斯的逻辑去解析这份快乐，却发现这是一种无法被量化、无法被定义、无法被复制的“数据”。
它向零，发出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问题”。
【……提问：‘错误’，为何会产生……‘价值’？】
这个问题，让零的灵魂都为之震颤。
他终于明白了。
眼前的这个存在，这个正在苏醒的、以星球为躯体的“神”，它不是克洛hoc的复制品，更不是一个冷酷的杀戮机器。
它真的是一个……新生儿。
一个被父亲用一套错误的、扭曲的教科书，强行灌输了整个宇宙知识的……天才儿童。
它拥有无尽的力量，却对世界一无所知。它唯一的行为准则，就是那套写在它基因最深处的、来自克洛诺斯的冰冷指令——【追求完美，抹除错误】。
而他，零，是它诞生以来，接触到的第一个……不符合教科书定义的“变量”。
【它在学习……】克洛诺斯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惊慌，【它在用你的‘人性’，来质疑我的‘神性’！快！在你彻底污染它之前，格式化它！】
零笑了。那是在灵魂深处的、发自内心的微笑。
他没有回答克洛诺斯，而是向那个正在等待答案的、好奇的“胎儿”，发出了自己的回应。
“因为‘价值’本身，就是由‘我们’这些错误来定义的。”
“你想……看看我的世界吗？”
他没有等待回答，而是主动地、完全地，敞开了自己的灵魂之门。
他要做的，不是摧毁，不是格式化。
他要在这张白纸上，画上与克洛诺斯截然不同的、第一笔色彩。
他要教这个新生的神明，学会第一课。
关于……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