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高会议室的门无声地滑开，又无声地合拢。
留给张铁拳和巴图的是一张血色的、正在不断蔓延的蛛网，以及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带走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零，却仿佛只是去隔壁的房间散了会儿步。
他的脚步很稳，甚至可以说有些过于平稳了，像是一台设定好程序的精密仪器，每一步的距离都分毫不差。灰鸦紧跟在他身后，她能感觉到，零身上那股属于人的、温热的气息正在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非人的寂静。
“你要去哪？”灰鸦的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
“实验室。”零没有回头，“最深的那一层。我们需要一个‘天线’。”
神盾指挥中心的最底层，c-13区，活体样本封存库。
这里是整个新联盟最森严的禁区。空气中弥漫着低温制冷剂和消毒水混合的刺鼻气味。厚重的合金闸门上，闪烁着代表最高危险等级的生物危害警告。
墨菲早已等在那里，他那张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在惨白的灯光下更显得像一张纸。他的身边，站着全副武装的张铁拳。显然，这位军事总指挥官对零接下来的行动，抱有最高级别的警惕。
“零，我必须再警告你一次。”张铁拳的声音像两块金属在摩擦，“你要做的事情，没有任何先例。我们对它的了解，几乎为零。一旦失控……”
“那就由你来‘净化’我。”零平静地打断了他，目光越过他，看向了那间由超强化玻璃和能量力场构筑的牢笼。
牢笼里，囚禁着一头“野兽”。
正是那头在影像中，团灭了“铁砧”小队的、代号【将军】的刺脊兽。它被注入了大量的镇静剂，此刻正蜷缩在角落里，金属质感的甲壳上，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但即便在沉睡中，它每一次呼吸带起的胸膛起伏，都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感。
“我要连接它。”零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要插上一个U盘。
墨菲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开口：“理论上……可行。你的存在模式，与所有畸变体同源。你可以把它的生物脑，当成一个……信号接收器。但是，它的思维……那是一片由最原始的杀戮、吞噬、繁殖欲望构成的混沌风暴。你的意识一旦进去，很可能会被瞬间同化、撕碎。”
“我不会一个人进去。”零说着，转过头，看向了灰鸦。
那一瞬间，他眼中冰冷的、属于克洛诺斯的数据流悄然隐去，重新浮现出属于“零”的、带着一丝疲惫和依赖的温度。
“我的‘刀鞘’，会在这里等我回来。”
灰鸦的心脏猛地一紧。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走上前，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摘下了自己的战术手套，然后，紧紧地握住了零的手。
他的手，冰得像一块刚从冷冻仓里取出来的金属。
“我抓住你了。”灰鸦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要是敢陷在里面不出来，我就进去，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零笑了笑。那是一个很浅、很淡的笑容，却像一束阳光，刺破了他身上那层非人的坚冰。
他走到牢笼前，在一张特制的链接椅上坐下。数个带着传感器的机械臂缓缓伸出，贴在了他的太阳穴和后颈上。
“墨菲，开始吧。”零闭上了眼睛，“张铁拳将军，如果它的生命体征出现极端异常，或者我的脑波活动停止……你知道该怎么做。”
张铁拳没有回答，只是将手，按在了腰间的配枪上。
随着墨菲颤抖着手指按下启动键，一阵轻微的电流声响起。零的身体猛地一颤，然后，彻底陷入了寂静。
他的意识，正在以一种超越光速的形式，坠落。
……
没有颜色，没有声音，没有形态。
只有……欲望。
如同置身于一片由岩浆构成的、沸腾的海洋。每一个气泡的炸裂，都是一种纯粹的、不加任何修饰的原始冲动。
【饥饿】！
撕开血肉，咀嚼骨骼，吞噬内脏！把一切能动的东西都变成自己的一部分！
【恐惧】！
逃！躲藏！来自天空的威胁！来自同类的威胁！死亡的阴影无处不在！
【交配】！
留下后代！把自己的基因疯狂地复制下去！用数量淹没整个世界！
零的意识，就像一叶随时会被倾覆的孤舟，在这片混乱的欲望风暴中飘摇。这些最底层的生物本能，像亿万只蚂蚁，疯狂地啃食着他作为“人”的逻辑和理性。
“无聊的噪音。”
克洛诺斯的声音，如同手术刀般冰冷，在他的意识深处响起。
“过滤掉这些冗余数据。专注于寻找‘指令’。任何一个系统，无论多混乱，都必然存在一个核心驱动。找到它。”
在克洛诺斯的引导下，零强行将自己的人性情感剥离，将自己变成了一台纯粹的分析仪。他不再去“感受”这片风暴，而是开始“解析”它。
他很快就发现了。在这片混沌的、毫无规律的欲望海洋之下，存在着一种……脉搏。
它极其微弱，极其隐蔽，像深海中鲸鱼的歌声，被海面的风暴所掩盖。但它又是如此的……统一。
所有的饥饿，都指向同一个方向。
所有的恐惧，都源于同一种威胁。
所有的繁殖，都遵循着同一个模板。
这是一种……意志。一种超越了所有个体，将亿万个混乱的思维，强行捆绑在一起的、更高维度的意志。
“找到了。”零在心中默念。
他将自己的意识，化作一根最纤细的探针，小心翼翼地，顺着那道脉搏的轨迹，逆流而上。
他穿过了无数畸变体的残暴梦境，看到了尸山血海的战场，感受了被天敌撕碎的痛苦。他不断地向上，向上……
终于，他抵达了源头。
那不是一个威严的、发号施令的“暴君”。
也不是一个具体的、可以被描述的形态。
那是一片……寂静的黑暗。
在这片黑暗的中央，只有一个微弱的光点，在缓缓地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向整个世界，发出那道统一的脉冲。
它还很弱小，很稚嫩。像一个……尚未成型的胎儿。
它没有思想，没有逻辑，只有一种最纯粹的本能——“成为”。
成为蓝图上所描绘的那个“完美”的形态。
它在……学习。通过遍布全球的畸变体，这些亿万个神经末梢，它在疯狂地汲取着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信息。战斗、死亡、生存……所有的一切，都化作养料，滋养着它的成长。
一个新生的……“母体”！
这不是猩红巢穴那个被痛苦扭曲了亿万年的盖亚之心。这是一个全新的、由克洛诺斯的代码一手创造的、从零开始的……集合智慧体。
就在零准备深入探查这个“胎儿”的本质时，那片黑暗的中央，那个微弱的光点，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窥探。
搏动的频率，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紊乱。
一种好奇的、带着探寻意味的意识，顺着零的链接，反向扫描而来！
“不好！快断开！”克洛诺斯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警惕。
……
现实世界，c-13区，封存库。
“吼——！！！”
一声足以撕裂钢铁的咆哮，毫无征兆地从牢笼中爆发！
那头本应处于深度镇静状态的【将军】，猛地睁开了它那三片晶体构成的复眼！狂暴的能量瞬间撑断了所有的束缚索，它巨大的身躯狠狠撞在强化玻璃上，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玻璃墙上，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
“目标苏醒！能量反应……超出阈值三百个百分点！它在进化！”墨菲惊恐地尖叫起来，疯狂地敲击着控制台。
“开火！”张铁拳没有丝毫犹豫，拔枪怒吼。
数十支高斯步枪同时喷出火舌，致命的弹丸却在【将军】的甲壳上溅起一连串无力的火花。
能量力场开始剧烈闪烁，随时可能崩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灰鸦猛地看向链接椅上、身体正剧烈抽搐的零。
他的脸上，布满了痛苦的汗水，嘴唇因为缺氧而发紫。
“零！回来！”
灰鸦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同时死死地攥紧了他的手，将自己的体温，自己的存在，自己的一切，都通过这唯一的连接点，传递过去。
“我在这里！！”
链接椅上，零的身体猛地一弓，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牢笼里，那头疯狂撞击着玻璃的【将军】，动作也随之一滞。它那充满混乱和暴虐的复眼，困惑地转向了零的方向，仿佛听到了什么无法理解的声音。
下一秒，链接中断。
零的身体像一滩烂泥，瘫软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而那头【将军】，也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重新倒了下去，陷入了更深的沉睡。
危机，解除。
灰鸦第一个冲了过去，扶住零摇摇欲坠的身体。她能感觉到，他那冰冷的体温，正在一点点地回暖。
“你……看到了什么？”张铁拳走过来，声音依旧紧绷。
零抬起头，他的脸色惨白，但那双异色的瞳孔里，却燃烧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恐惧与决绝的光芒。
“我看到了……”
他喘了口气，说出了那个足以让所有人再次坠入冰窟的答案。
“我看到了……一个正在苏醒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