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坛书屋 通过搜索各大小说站为您自动抓取各类小说的最快更新供您阅读!

1、麒麟客

华山脚下的张家庄院,主人张茂实望着新雇的仆役王箓,心中纳闷。此人年过四十,手脚麻利得不像话,眼里永远有活计——窗棂的浮尘未落,他已搭了梯子擦拭;檐下燕子刚衔泥,他已备好清水置于巢下。月钱五百文,张茂实过意不去要加倍,王箓竟躬身推辞:“东家厚道,小人足矣。” 这一做,便是五年。王箓沉默如石,勤恳如牛,张家上下无人不敬。

第五年头上,王箓忽向张茂实长揖:“承蒙东家收留。小人本非困顿之人,只为禳解一场命数之厄,方来府上佣作。今厄运已消,当归矣。” 张茂实虽惊疑,亦不强留。

日落时分,王箓却又悄然折返,立于廊下暗影中:“感念东家五年恩义,无以为报。寒舍离此不远,内中略有景致可观,不知东家可愿随我一游?” 张茂实心头一跳,这闷葫芦似的仆人,何时如此神秘?他按捺好奇,低声道:“愿往!只莫惊动家人。”

王箓颔首,随手折了段青竹,削作三尺短杖,又以指为笔,蘸了不知何物,在竹身上蜿蜒勾画出朱红符文。他将竹杖递与张茂实:“握紧,闭目。” 张茂实依言闭眼,只觉杖身微热,脚下土地似棉絮般软陷,耳边风声骤起,猎猎如刀刮过面颊。待风声止歇,王箓道:“可矣。”

张茂实睁眼,惊得倒退一步——哪里还是张家院落?眼前奇峰耸峙,云海翻腾如沸,金碧辉煌的宫殿群嵌于绝壁之上,琉璃瓦映着霞光,灼灼刺目。更奇者,一条白玉长阶自云海深处蜿蜒探出,直铺到他脚下,阶上云雾缭绕,难测尽头。

“随我来。”王箓踏上玉阶。张茂实紧随其后。初时脚步轻快,行至中途,那玉阶竟变得陡峭异常,似一面竖起的镜子!每登一步,脚下便传来强大的吸力,如踏泥沼,肩头更似负了千斤巨石,喘息艰难,冷汗瞬间湿透重衫。回首来路,却是平缓如履平地。张茂实面如土色,扶膝急喘:“这、这登天梯,怎地上去如此艰难,下来却这般轻易?”

王箓驻足,目光穿透云霭,望向极远处:“东家此问,直指修行根本。世人求道,不正如这登阶?逆流而上,步步艰辛;若随波逐流,坠落只在瞬息之间。” 他声音低沉,字字敲在张茂实心坎,“我历劫七世,回望所弃躯壳,堆积如山岳;四海之水,半是我生生世世父母妻儿诀别之泪!然一念精诚,倏忽便是一世。形骸虽远,此心不忘精进,那仙途便也并非遥不可及。”

言语间,二人已登至仙宫深处。琼楼玉宇间,仙娥往来,衣袂飘飞,有童子捧上金盘玉盏,所盛仙果琼浆,异香扑鼻。张茂实恍在梦中。宴毕,王箓引他至一偏殿小憩。张茂实倦极,眼皮沉重如铅,朦胧中忽听一声清越长嘶,裂帛般划破仙宫寂静。他强撑精神望去,只见殿外云霞蒸腾处,一头通体如金的麒麟踏云而来,麟甲在霞光中流淌着火焰般的光泽。麒麟背上,端坐着一位头戴星冠、身披鹤氅的仙人,威仪赫赫。

仙人目光如电,扫过王箓,声如洪钟:“时辰已至!” 王箓神色一肃,对张茂实深施一礼:“东家待我至诚,本当引您同证大道。然您尘缘未尽,仙骨未坚,强留反为祸患。” 他自袖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锦囊,塞入张茂实手中,“此中百镒黄金,助您营生。归去珍重!” 随即一声呼哨,那麒麟竟温顺伏地。王箓搀扶张茂实跨上麒麟背,令一黄衣童子执辔,自己则随行于侧。

麒麟四蹄腾空,踏云而行。张茂实只觉风驰电掣,云气扑面,不及细看,已落回自家院中。未及站稳,便听内宅传来震天动地的悲嚎!他心头一紧,疾步入内,只见满室缟素,妻子儿女正围着一具蒙着白布的尸身嚎啕大哭——那停灵床榻上的,分明是他自己!

“东家速归躯壳!” 王箓低喝一声,猛地抽出张茂实怀中那根竹杖。张茂实顿觉一股大力推来,身不由己扑向床榻,直直没入那具冰冷的身体!

“咳、咳咳……” 白布下忽传出剧烈的呛咳。满屋哭声戛然而止,家人惊恐后退。张茂实挣扎着掀开白布坐起,只见满堂惊骇欲绝的脸。

“我……我方才腹痛如绞,” 他喘息着,强自镇定,“恍惚间似被什么召去……不知昏沉了多久?”

妻子扑到床边,泪痕满面,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取药的家仆回来唤你,你便无声无息……已整整七日了!都道你急病去了!” 她抚摸着丈夫温热的脸颊,恍如隔世。

张茂实默默望向窗外,庭院寂寂,唯余清风扫过石阶。王箓,麒麟,仙宫玉阶,尽如朝露消散。他悄然起身,趁无人留意,将怀中那袋烫手山芋般的黄金,尽数沉入后院深井。

翌日清晨,张茂实独自登上华山莲花峰。天边晨光熹微,倏然间,一片瑰丽无匹的彩云自峰巅蒸腾而起,云气翻涌,幻作车驾之形,霞光流转,瑞气千条,向着浩渺东海方向,疾驰而去,转瞬融入天际朝霞,再无踪迹。

山风拂过他的衣襟,井中黄金沉甸甸坠着人心。张茂实终于彻悟:那登天玉阶上的“上难下易”,便是仙凡永隔的隐喻。仙人一念可越千山,凡尘七日已是死生劫数。

2、五谷仙缘

剑州临津县外有座荒颓古观,泥胎神像积满浮尘。村童玩耍至此,常朝神像扔石子取乐,唯王法进从不。这女孩儿自幼古怪,常踮脚为神像拂尘,偷供家中米粒摆上香案,对着斑驳泥塑喃喃自语。爹娘只当她痴气。

十岁那年,观里忽来了个云游女冠,青布道袍洗得发白。法进一见,如遇故人,围着女冠寸步不离。爹娘见她心诚,便托女冠照拂。女冠凝视法进良久,道:“汝名法进,当知敬畏。” 授她一卷《正一延生小蒙经》,飘然而去。自此,法进晨昏供奉,香火不断,更效仿古书,采松柏嫩叶充饥,竟日渐神清气爽,面有莹光。

几年后,剑州大旱。烈日炙烤下,千里赤地,饿殍塞道。米价飞涨如登天梯,十户倒有五六户挂起丧幡。村人饿得两眼发绿,漫山掘野葛、刨山芋,连苦涩的草根树皮都成了救命稻草。法进家中早已断炊,她日日采回柏叶,分与垂死的邻人,自己却愈发清瘦,眸中神光却更亮。

一日黄昏,法进正跪在古观残破的供桌前默诵经文,忽见三道青碧光华破开暮色,坠入院中!光华中走出三位青衣童子,眉目如画,周身清气流转。

“王法进,”为首童子声音清越如击玉,“汝禀赋仙骨,心向大道,精诚感天。上帝敕令,迎汝赴天庭听用!”

话音未落,法进只觉脚下土地化为无形,身体轻飘飘向上飞升!罡风扑面,身下山川急速缩小,赤黄干裂的大地、枯槁的村落、蜿蜒如死蛇的干涸河床,尽收眼底。哭声、呻吟声被呼啸的风撕碎,飘入耳中,字字泣血。她心如刀绞,不忍再看,闭目间,已置身于一片浩瀚无垠的云海琼楼之中。

大殿高耸入云,祥光瑞霭弥漫。天帝端坐宝座,威仪万方。侍者捧上玉杯,杯中霞光流转,异香扑鼻。法进依礼饮下,一股温润浩荡之气瞬间涤荡四肢百骸,饥渴疲惫一扫而空。

天帝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威严中透着悲悯:“人居三才之中,得天地之精,拥人身,生中土,是何等福缘!天运四时之气,地蕴五行之秀,生五谷百果滋养众生。然世人愚昧,不知感念天地养育之恩,轻贱米粟,厌弃桑麻,骄奢淫逸,暴殄天物!更有甚者,为求口腹之欲,残害生灵,烹宰无度,怨戾之气上冲霄汉!此等恶业,岂非自绝于天地?”

天帝目光如炬,投向殿外云海之下那片焦灼的土地:“今三川饥馑,饿殍遍野,正是人间轻贱五谷、自招恶报之显证!世人不知悔悟,反怨天尤人!”

法进伏地聆听,想起村中饿死的阿婆,想起邻家小儿啃食观音土胀毙的惨状,泪水无声滑落。

天帝叹息一声,目光落在法进身上:“汝生性仁厚,精诚向道。今命汝暂返下界,化身凡俗,将此‘珍重五谷、敬畏自然’之理,晓谕世人。若人心向善,天灾自缓;若执迷不悟,便是自取灭亡!”

天帝袍袖轻拂,法进只觉一股柔和大力将她托起,向下界坠去。风声在耳边呼啸,她落在一处龟裂的田埂上,已化作一个白发苍苍、满面尘霜的老妪。

她拄着根枯枝,蹒跚走进一片死寂的村落。几个面黄肌瘦的农人正瘫在枯树下,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

“老嫂子…省点力气吧,”一个汉子有气无力地摆手,“地都裂成龟壳了,说甚耕种?等死罢了。”

法进摇头,抓起一把滚烫的沙土,声音嘶哑却清晰:“天地生五谷,一粒粟,一滴汗,皆是天恩地德!今日之灾,非天不仁,实乃人心不古!轻贱米粮如粪土,奢靡挥霍无度,方招此罚!” 她指向远处光秃秃的山梁,“桑麻本可蔽体,却嫌粗陋,强索绫罗;鸡豚本足果腹,却贪口欲,滥杀生灵!怨戾之气,塞于天地,甘霖如何得降?”

她蹲下身,枯瘦的手指在滚烫的土里刨出几粒干瘪的稻种,捧在手心,如同捧着稀世珍宝:“你们看,天地未绝人之路!这点种子,便是生机!若人人知悔,敬天惜物,勤耕不辍,地脉终有回润之时!”

农人们怔怔望着老妪手中那几粒渺小的种子,又抬头望望她眼中灼灼的光,死灰般的脸上,似有微弱的火星跳动。

法进走遍三川焦土,身形愈发佝偻,步履愈发蹒跚,声音却始终如清泉,流淌在绝望的心田。渐渐地,龟裂的田畴间,重新出现了微驼的脊背,人们挣扎着,将仅存的种子埋入滚烫的土中,如同埋下最后一丝微茫的期盼。

不知过了多少时日,法进拖着疲惫至极的身躯,终于回到临津那座荒颓古观前。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她倚着斑驳的门框,遥望天边最后一抹残霞,嘴角浮起一丝释然的微笑。

忽然,古观后山霞光万道,瑞气千条!三道熟悉的青色光柱自九天垂落,将法进笼罩其中。光芒里,她佝偻的身躯挺直,白发转青,皱纹平复,神采焕然如初。三位青衣童子含笑立于云端,躬身相迎。

古观前,几株枯死的古柏旁,竟悄然冒出了嫩绿的新芽。村中老农指着天边久久不散的霞光,对懵懂孙儿絮语:“瞧见没?那是法进姑姑……她教咱们敬重每一粒米,莫负了老天爷的恩德啊……”

仙境不在云外,而在人间烟火里那份对造化的虔诚与珍惜。当世人学会以指尖捧起一颗谷粒如同捧起星辰,以心头敬畏一箪食一瓢饮如同敬畏天地律法时,那登天的云梯,便已悄然铺就在每一寸俯首耕耘的土地之上。

3东塘一碗粥

维杨地界,运河汤汤,十位富家翁的名号,在城里响得很。这十人田产不少,却无半点骄矜气,守着本分,知足常乐,既不钻营官位,也不贪求横财,偏生爱聚在一处谈玄论道。他们结为异姓兄弟,轮流做东,十日一聚,遍尝珍馐。

海内承平,岁月静好。十友的宴席越发精致:象牙箸碰着玛瑙碗叮当脆响,金齑玉鲙堆满琉璃盘,酒是三十年陈酿,琥珀光在夜光杯里流转。丝竹管弦昼夜不休,衣香鬓影缭绕庭前。

忽一日席间,来了个不速之客。一身麻衣补丁叠着补丁,泥污板结如甲,散发着一股酸腐气。老者枯瘦如柴,颤巍巍挨进门来,浑浊的眼珠怯生生扫视满堂锦绣。众人一愣,见他可怜,便添了一副碗筷在末座。他也不推辞,埋头便吃,喉结滚动如困兽咽食,汤汁沿着花白胡须滴落衣襟。席散,他佝偻着背消失在夜色里,无人问其来处。

此后每逢宴聚,这老叟必如影子般悄然落座末位。十友宽厚,依旧容他。如此蹭了九回酒食,众人只当他是个落魄老饕。第十次宴毕,老叟忽然离席,郑重向众人一揖到底:“老朽承蒙诸位不弃,白吃了九顿珍馐。明日请随我至东塘郊外,容我备些粗食薄酒,略表寸心。”

十友相视而笑,只当老头说醉话,却也好奇,应承下来。

次日天未亮,那麻衣身影果然候在约处。引着十人出城东行,初时堤柳拂面,渐行渐荒僻。芦苇高过头顶,泥泞小径蜿蜒,露水打湿了锦缎鞋面。十友眉头微皱,仍耐着性子跟随。

日上三竿,眼前豁然出现两间茅屋。苇秆为墙,茅草覆顶,歪斜欲倒。屋前泥地上,胡乱支着半片破席权当桌案。老叟掀开草帘,捧出一只豁口粗陶盆,盆里是半稠白粥,热气稀薄;又摆上几只缺口陶碗,粗粝扎手。

“寒舍简陋,怠慢诸位了。” 老妪搓着手,指甲缝里尽是泥垢。

十友呆立当场。为首的陈员外脸皮发烫,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老丈盛情,只是……” 他瞥了眼那盆寡淡的粥,又望望同伴们沾满泥浆的华服下摆,终是没忍住,“我等尚有俗务,就此告辞。” 几人转身欲走,衣袂带起的风几乎掀翻破席上那盆粥。

“慢着!” 老叟的声音陡然清亮,如金石相击。众人愕然回头,只见他佝偻的脊背不知何时挺直,浑浊老眼精光四射,哪里还有半分衰颓?他伸手指向茅屋:“诸位既已践约至门前,何妨入内稍坐?此粥虽薄,亦是老朽一番心意。”

网友面红耳赤,进退维谷。终是陈员外一咬牙:“罢了,喝一碗再走便是!” 他率先撩开草帘,低头钻进茅屋。一股陈年霉味扑面而来,其余几人掩鼻跟进。

茅屋低矮昏暗,地上坑洼不平。十人挤坐于草垫,局促不安。老叟亲自执勺,为每人盛了大半碗粥。那粥色如清水,米粒稀疏可数。众人硬着头皮,捏着鼻子啜了一小口——

霎时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清甜自舌底炸开!仿佛春日新雨洗过的嫩芽初绽,又如深涧寒泉涤荡肺腑。四肢百骸的浊气被这清流一冲而散,连日酒肉积滞的昏沉一扫而空,灵台从未如此清明!十人目瞪口呆,再顾不得仪态,捧起粗碗,将稀粥喝得涓滴不剩,连碗底都舔得光亮如洗。

老叟捋须微笑,眼中似有深意:“粥味如何?”

“琼浆玉液不过如此!” 陈员外脱口而出,声音竟微微发颤,“老丈……您究竟是何方神圣?”

话音未落,茅屋四壁的苇秆如活物般舒展、褪色、化为缕缕青烟!屋顶茅草飞旋升腾,化作漫天流霞。破席矮桌寸寸碎裂,绽出温润玉光。十友惊觉自己竟端坐于白玉雕成的莲台之上!

老叟立于云端,麻衣化作星纹道袍,白发转青,面容清癯如古松,周身清气缭绕。他俯视着惊骇欲绝的十友,朗声道:

“吾乃东华帝君座下司命真君。尔等十人,家资丰厚而心慕清虚,不逐名利,本是难得。然日日珍馐,口腹之欲日盛,道心亦不免蒙尘。故化身贫叟,九次叨扰,观尔等待人之心——所幸尚有几分真淳,未逐我于门外。今日这碗薄粥,非为果腹,乃洗尔等膏粱之腻,开尔等壅塞之窍。”

真君袍袖轻拂,十只盛过粥的粗陶碗自莲台飞起,悬于十友面前。碗身裂纹处流淌着金色光晕,内壁竟显出各自姓氏,古朴如篆。

“此碗伴我历劫,今赠尔等。盛满时不过清水,倾之则有琼浆。然需谨记——” 真君目光如电,扫过众人,“琼浆之甘,非在玉液,而在持碗之心。若存骄奢,碗中便是刷锅水;常怀素朴,白水亦有仙滋味。”

语罢,云霞四合。真君身形化作一道金光,投入东方天际那轮初升的旭日之中,消失不见。

十友恍然惊醒,发觉仍挤坐在东塘郊外那两间破败茅屋里,手中紧紧攥着那只粗粝的陶碗。碗底,几粒未化的糙米粘着,在晨光里闪着微光。

自那日起,维杨十友轮值做东,必亲手熬一大锅白粥待客。米是寻常新米,水是山涧清泉。十人围坐,捧起那曾盛过仙浆的陶碗,细细品味粥中清甜。说来也怪,每每心绪浮躁时啜一口粥,便觉灵台清明;城中富户闻此奇事,争相效仿“食粥会”。

4、异香客

终南山子午谷深处,新罗人金可记的竹篱小院,总飘着奇异的香气。这异乡人原是宾贡进士,却弃了锦袍玉带,终日一袭素麻道袍,荷锄栽花。他种的草木也怪:有花似金铃,风过无声却暗香袭人;有果如墨玉,入口清苦后回甘如蜜。谷中樵夫偶尔窥见,他常闭目静坐于花丛,膝头摊着卷《道德经》,唇无声动,周身清气氤氲,仿佛一尊沐着山岚的玉像。

三载花开花落,金可记忽驾一叶扁舟东归故国。众人只道仙踪已渺,不料次年春风又将他吹回终南。麻衣依旧,眉宇间却更添几分出尘之气。他行踪愈发飘忽,或赠药于深涧垂危的采药人,或施粥于风雪阻路的行脚僧,所求者无不应允,却无人能伴他翻越一道山梁——那身影总在云雾深处一闪,便再也寻不着了。

大中十一年冬,长安城落了大雪。一纸素笺忽呈御案,墨迹清峻如竹:“臣金可记,伏奉玉皇诏敕,授英文台侍郎,来年二月廿五日,当离尘升举。” 宣宗览表惊起,丹陛下的暖炉熏不散脊背升起的寒意。他急遣中使,捧诏入山征召。

子午谷竹篱前,金可记对煌煌天威躬身却步:“山野之人,岂敢污秽宫阙?” 中使强求玉皇诏书一观,他淡然道:“天书云篆,非凡目可窥,亦不留尘寰。” 宣宗闻报,愈觉神异,再遣中使,携四名绝色宫女,并香药金帛,浩浩荡荡送入谷中,名为“供奉仙师”。

小院立时喧腾如闹市。宫女们莺声燕语,金丝锦缎映得陋室生辉,御赐的龙涎香、苏合香堆满案头,浓烈得盖过了院中草木清气。金可记只取一间偏狭静室,闭门不出。任门外环佩叮咚,娇声软语,他心如古井,唯诵经声隐隐透出门隙。

深夜,值夜宫女蜷在回廊下,常被静室内奇景骇住——明明只得一人,却闻清谈笑语交错,间或琴声泠泠,似有高山流水之意。偶尔门隙泄出一缕光,竟见室内云气蒸腾,隐约有数个绰约身影对坐,衣袂流光非世间所有。宫女惊疑窥探,门内立刻声光俱寂,只余一室清冷月光,与案头袅袅的孤烟。

二月廿四,谷中草木无风自动。金可记焚尽御赐香药,浓腻甜香呛得宫女们连声咳嗽。他推开所有窗扉,山风涌入,卷走最后一丝宫廷气息,只余下满院草木倔强的冷香。

翌日清晨,霞光初染峰峦。两名中使强压心头悸动,叩响静室门扉。三叩不应,斗胆推门——室内空荡如洗!唯见窗扉洞开,案头清茶尚温,蒲团犹存坐痕。仰头望去,东天云海翻涌,一道七色云柱自小院冲天而起,直贯霄汉!云柱中隐有白鹤盘旋,清唳之声裂帛般响彻山谷,久久方绝。

宫女们手中金盘玉盏“哐当”坠地。御赐的龙涎香药散落尘埃,被山风一吹,顿失所有气味。谷中经年不散的异香,此刻却丝丝缕缕升腾,缠绕着那通天云柱,飘向目力难及的琼楼玉宇。

宣宗闻讯,亲临子午谷。人去庐空,唯见金可记手植的奇花异卉,于早春寒风中灼灼怒放,清气直透肺腑。皇帝俯身细看一株金铃般的奇花,指尖沾染了冷冽芬芳。他忽然彻悟:这异客遗下的草木之香,远胜宫廷百盒香药;其心志之坚,更非人间富贵可染。金可记所求的,不过是子午谷中这一方清净,连飞升之期亦坦然相告,无惧亦无恋。

终南山岚起落,云柱仙踪早成樵夫口中的传说。唯谷中花草岁岁荣枯,幽香如缕。那香气非兰非麝,似在低语:真正的仙缘,不在九重丹诏的荣光,而在心无一物的澄明;纵有泼天富贵、倾城颜色近在咫尺,心香不染尘者,方得见云外天梯。金可记带走的,不过是终南一片云;留下的,却是对人间所有“俗香”的清冷叩问。

5书蠹拒仙记

弘农杨真伯,自小便是个书里刨食的痴人。别的孩童上树掏鸟下河摸鱼,他独爱一头扎进书堆,常读得烛泪堆满铜盘尚不自知。爹娘忧他熬坏身子,藏过他的书卷,吹灭他的灯火。真伯竟趁着夜色翻出后窗,背上几卷最爱的典籍,一路向南逃去。

他在洪州、饶州一带的荒寺破观里流连,寻得半间蛛网密结的偏殿安身。窗纸早被风雨撕烂,他便借着月光诵读;腹中饥鸣如鼓,便饮山泉充饥。如此半年,衣衫褴褛形销骨立,唯有一双眸子亮得惊人,仿佛燃着两簇不熄的烛火。

中秋之夜,荒寺浸在寒凉的清辉里。真伯蜷在断墙下,借着破窗透入的月光,指头在残破的书页上艰难挪移。二更时分,窗棂“笃笃”轻响。他浑然未觉,心神早沉入字句的深海。片刻,朽坏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位梳着双髻的青衣少女悄然步入,周身似笼着一层薄雾。

“郎君安好。”少女声音清泠,打破一室寂静,“我家女郎久居洞庭云水深处,素仰君子清骨如雪,志坚似玉。知君至此,特遣婢子相邀,愿叙清话。”

真伯的眼珠粘在书页上,连眼皮都未曾撩动一下。青衣女静候半晌,只得悄然退去,融入门外的月色里。

三更鼓过,一股奇异的冷香悄然弥漫开来,非兰非麝,倒似深秋夜露凝在霜菊上的气息。环佩叮咚,如碎玉轻撞,由远及近。青衣女再次推门,低声道:“女郎亲至。” 话音未落,满室骤然一亮!一位少女盈盈立于门内,不过十六七岁年纪,头戴一顶碧云为底、金凤展翅的冠子,光华流动,似有烟霞氤氲;身着紫云织就的广袖长衣,日月纹样随步生辉,清冷光芒映得四壁生寒。

少女径自走到真伯破旧的木案前。那书呆子依旧埋首书卷,仿佛案前立的不是天仙化人,只是一缕穿堂而过的月光。少女凝视他片刻,眼波流转,似有期待,又似幽怨。她伸出纤纤玉指,轻轻拈起案头一方粗劣石砚。青衣女立刻铺开一卷素白诗笺。

少女提笔蘸墨,腕底风生。笔锋游走间,竟有细碎星芒自笺上迸出,如萤火明灭。墨迹流转,字字珠玑,冷香愈发馥郁。最后一笔落下,她深深望了真伯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言,终化作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环佩声再起,清光倏忽收敛,冷香亦随风散尽,荒寺重归破败寂静。

直到晨光熹微,真伯方从书卷里拔出神魂。他伸个懒腰,这才瞥见案头砚下压着的素笺。笺上墨痕未干,数行清丽小字跃入眼帘:

> 幽兰在空谷,本自无人识。

> 只为馨香重,求者遍山隅。

字迹飘逸,似有烟水之气缠绕笔端。真伯捏着这来历不明的诗笺,心头掠过一丝异样,却也不过是水过无痕。他随手将其夹入常读的《南华经》中,便又沉浸入另一卷书海。

几日后翻书,那诗笺竟不翼而飞!唯余几点幽微冷香,固执地萦绕在泛黄的纸页间。真伯翻遍书箧亦无所获,便将此事抛诸脑后。

时光荏苒,真伯终返故里,闭门苦读,竟得高中。一日整理旧书,翻至《南华经》那页,忽觉指腹触到一点微凸的硬物。定睛细看,书页夹缝里竟嵌着一小片温润晶莹的紫玉!玉质内隐隐流动着云霞纹路,握在掌心,一缕清寒直透肺腑。那日洞庭女郎衣袂间的异香,案头迸溅的星芒,笺上如烟如水的墨迹,霎时潮水般涌回脑海。

他猛地顿悟——那夜荒寺,他错过的何止是一场清谈?那环佩叮咚,那冷香馥郁,那紫衣星冠,分明是云水洞庭间一段千载难逢的仙缘!那首诗,是试探,是期许,亦是仙人低回的怅惘:空谷幽兰,馨香自持,原不必求人赏识;她踏月而来,只为酬答他清骨如玉的知己,他却浑然不觉,吝于抬首一顾!

真伯紧握紫玉,立于书斋窗前。窗外市声喧嚣,而他的心神已飞越关山,直抵洞庭浩渺烟波。他仿佛看见那紫衣仙子独立水云深处,衣袂飘飘,正隔着万丈红尘,对他投来似悲似悯的一瞥。

从此,他案头多了一枚紫玉镇纸。每夜秉烛,清辉洒落,玉中云霞似在缓缓流转,冷香若有若无。真伯伏案依旧,笔尖沙沙,却常于墨字间隙,神思飘向那不可及的云水之乡。他成了书蠹,亦成了仙缘的守墓人。

世人皆道仙踪难觅,却不知仙缘如风,拂过红尘只在一瞬。杨真伯的案头烛火,曾照彻仙娥真容;他指尖书页,曾托起云霞墨痕。可当机缘叩门时,他的眼与心,皆被方寸字句砌成的高墙牢牢困锁。那页夹入书中的诗笺,终究未能点醒梦中人,只化作一片冰凉紫玉,镇住他后半生的怅惘——原来最深的迷障,并非仙路迢遥,而是沉迷书卷时,对身外天光云影的浑然不觉。有些门扉只为无心者敞开一次,错过,便是碧落黄泉,永隔云烟。

墨坛书屋推荐阅读:史上最强炼气期(又名:炼气五千年)全仙门都求我去种田剑破仙尘开局签到诛仙神剑幽冥仙途上场为王顶级烹饪点阴灯沉潭棺我在远古采集物资余生只想宠爱你混在洪荒我苟成大佬冠世仙龙变脸武士离落红颜未醉狂版金蝉子玄帝至尊异界:开局买下白毛兽耳娘幽龙至尊帝道至尊逆天帝尊我在木叶超进化开局神奇彩票,我进城了哟?!玉玺璧书轮劫录无限:成为信息的我只能手动开挂35岁单身汉的异世界生活科技世界卧底反哺修真界修仙一人一狗一熊猫拜师九叔,我能无限合成女子修仙:不要逼我成圣师父让我下山历练神体被废,改造万界最强之体!修仙者不知道至尊法神的含金量冰封千年醒来竟成了蛮荒古神开局SSS级天赋:高冷女神被我撩到破防斩神:生命最后的守望者太上天帝回到远古,我获得了御兽能力反派?很抱歉!我才是主角徒弟个个想造反仙子请留步,我真不是舔狗狂武神尊草芥王妃别拦我,我要为宗门赴死西幻:被英雄作成的大家只想种田玄幻:我以武道镇万界异界签到:我于世间已无敌!废土恋爱游戏战,天帝吞噬苍穹
墨坛书屋搜藏榜:从1987开始洪荒:吾乃大道之祖乱嚣尘凡骨修仙我只想安静的在柯南世界当声优不可名状的大航海小作精她是人间黑月光娱乐:塌房的我被迫开始拍电影修真修仙更化凡,无敌星舰破万法疑案重重武帝破天决我以我血荐轩辕人在港综,卧底十年快穿:疯批反派哭着求我别死!星空主宰至强剑圣我怎么可能是人族老祖最强修炼系统逆天仙途路镇守皇陵三十年,我无敌人间超神打卡僵祖临世修我戈矛与子同袍无限从掠夺开始能力又毒又变态,都想和我谈恋爱我,合欢仙体,开局女帝求亲无敌从献祭祖师爷开始长生从石塔开始国民校草的甜心小老师儒道至上?我在异界背唐诗!深渊里的修骑士神魔剑玄录哈利波特之三位一体万道剑尊","copyright":"创世中文网斩苍天夺天造化我有无数彩蛋我在木叶开饭店,开局复活旗木朔茂长生之人避免不了莺莺苟苟黄河捞喜异事妖刀:星河公子难缠,纨绔九小姐法师雷亚大皓皇上帝金属杀人夺寿修魔祭神的我真是个好人每个位面的男主都想搞死我穿越到原始部落当祭司千金许诺我在海贼当训练家
墨坛书屋最新小说:天王刀诀团宠小师妹竟是混沌灵根救命!我的系统让我拼夕夕修仙骨王萝莉:开局万族俯首称女皇!战灵人人手一个老爷爷,我爷是你爷的爷大师今天又升级了五彩珠缘之青云风云我在玄幻世界导演名场面报告帝尊:世子有喜了三千一念我本是天道亲闺女剑仙归来:开局手撕渣男刃鳞江湖亡灵法师?不,是亡灵谐星!玄幻:我的系统选项爱整活太平广记白话故事超神之自研战锤40K科技我回京城积功德,以待飞升长生修仙,从补全功法开始她们不放过我啊!吞天证魔道穿越现代之大儒求生记玄幻世界之全系灵根团宠传奇第六神族零之幻宠物宝贝图鉴酒酿小仙一朵破烂奇葩开在修仙界太上武神诀炼天古鼎桀桀桀,照着族谱杀,一个都别活萌娃姐弟的无敌洪荒日常魔尊的荆棘与神明甘泉我靠无敌系统娶遍诸天圣女药途踏仙记枪破苍穹之无上境界素女修仙录靠直播修仙小笨女修仙记唐僧婚邀震三界,神佛齐聚女儿国合欢仙途:她们说我是极品炉鼎医仙逆世心境!我靠双修加点,仙子直呼顶不住狙击枪开始:核武助女帝称霸万界领主:我的女仆军团天元道主开局负债一个亿,系统是搞套路贷大师兄,生产队的驴都不敢这么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