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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面破青铜镜子在闪过那要命的幻象之后,就彻底哑火了,镜面上最后一点微不可查的涟漪也消失不见,又变回原来那副锈迹斑斑、边缘被铜绿啃噬得坑坑洼洼、镜面模糊得连鬼都照不清楚的落魄德行,死气沉沉地嵌在那个阴森的神龛里。可它刚才折腾出来的动静,还有硬塞进我们脑子里的那些破碎惊悚的画面和魔音灌耳般、带着强烈精神污染的低语,可不是说散就能散的,像跗骨之蛆一样,顽固地盘踞在意识的角落里,时不时就要冒出来刷一下存在感。

我脑子里跟开了个混乱嘈杂的菜市场一样,那些怨毒的诅咒、疯狂的呓语、绝望的哭泣,还有那扇由无数扭曲掌纹和狰狞面相构筑而成的、散发着滔天邪恶气息的巨型石门影像,来回晃荡冲撞,搅得我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一阵阵恶心反胃的感觉直冲喉咙。右手掌心的那个灰色圆形印记,灼烫感倒是比刚才最剧烈的时候消退了一些,但那股子被冥冥中某种东西强烈呼唤、吸引、甚至是拖拽的感觉却没完全消失,反而变得更加清晰和具体,像是有根看不见却异常坚韧的绳子,死死拴在了我的灵魂核心上,而绳子的另一头,就牢牢地系在下游那无尽深邃的黑暗尽头,传来一阵阵不容抗拒的牵引力。

叶瓷的脸色比刚才目睹幻象时稍微好了一点点,嘴唇恢复了一丝血色,但依旧苍白得吓人,她一边用手极其轻柔地拍着怀里又开始不安扭动、发出细微呜咽的囡囡的后背,一边将带着询问和一丝未散惊悸的目光投向我,那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接下来怎么办?是走是留?等着我拿主意。林三刀则直接多了,他盯着那面让他刚才也吃了点暗亏的破镜子,眼神凶戾得像是要把它从墙里抠出来再砸成粉末,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着怒火的低吼:“这鬼镜子留不得!看着就邪性!砸了它,一了百了,图个耳边清净!” 说着他真就抬起了那只还算完好的、肌肉虬结的右臂,五指捏得咔吧作响,运足了力气,手背上青筋暴起,准备一拳把这邪门的玩意儿连带着后面那块石龛都轰个稀巴烂。

“等等!老林,先别急!”我赶紧上前一步,伸手按住了他那蓄势待发的胳膊。不是心疼这面来历不明的破铜烂铁,是心里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老林,你先消消火,冷静想想。这镜子刚才你也看到了,它更像是个……传声筒,或者一个显示有毛病的破屏幕。真正在背后搞鬼、散发那些混乱低语和邪恶能量的源头,在下游,在那扇我们刚刚看到的、鬼知道是什么材质的石门那儿!你现在砸了它,除了听个响,崩自己一身铜锈渣子,屁用没有,根本伤不到下游那正主分毫。说不定还会因为能量扰动,提前打草惊蛇,让下游那帮穿着黑袍搞仪式的孙子知道我们已经悄无声息地摸到他们附近了,那才叫麻烦!”

叶瓷也立刻点了点头,苍白的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补充道:“萧烬说得对。这镜子虽然邪门,让人很不舒服,但它刚才也确实给我们提供了迄今为止最直观、最关键的信息。我们现在至少知道了那‘劫门’的确切样子——巨大,由掌纹面相构成,散发着极强的邪恶气息。知道了它并非完好无损,而是已经裂开了一道缝隙,正不断泄露着混乱的能量和低语。更知道了黑纹教的人,确确实实就在那扇门的门口,正在进行着某种我们尚不完全清楚的、但绝对危险的仪式!这些信息,比我们之前像无头苍蝇一样,仅凭一个命纹盘在这迷宫般的水道里乱撞,要宝贵得多,也清晰得多了。”

林三刀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呼出的气息都带着一股子燥热,他捏紧的拳头慢慢放了下来,但眼神里的那股子想要毁灭什么的戾气却没完全消散。他骨子里就是个直来直去的行动派,这种明明敌人就在眼前(虽然隔了一段距离和无数墙壁),却不能立刻冲上去拼个你死我活的感觉,让他非常憋屈难受,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但他不是傻子,知道我和叶瓷分析得在理,强行压下火气,瓮声瓮气地问:“那你说,现在咋整?就这么干看着这破镜子?还是继续往前走,明知前面是个火坑也得睁着眼往下跳?”

我深吸了一口这地下污浊、沉闷、带着浓重腐烂和锈蚀味道的空气,强迫自己因为刚才精神冲击而有些紊乱的心跳和呼吸平稳下来,大脑飞速运转,开始冷静地分析当前这操蛋的局势。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把从钻出那个老鼠洞、进入这鬼水道开始,遇到的所有光怪陆离的事情快速过了一遍:那只通人性、带路的大黑老鼠;那块刻满掌纹面相、浮现警示信息的黑色石碑;还有眼前这面能传递“劫门回响”和显现真实幻象的青铜古镜……以及,我掌心这个从始至终都在彰显存在感、并且与下游那鬼东西产生强烈共鸣的灰色印记。

“黑纹教那帮杂碎的目标,现在已经非常明确了,就是要彻底打开那扇‘劫门’。”我沉声说道,声音在水道里带着一点回音,显得格外凝重,“他们需要所谓的‘钥匙’,需要达成‘掌纹归一’的条件。从这镜子里传出的、越来越清晰的‘回响’,以及那几个黑袍人跪拜仪式的幻象来看,他们恐怕已经进行到非常关键、甚至是接近成功的步骤了,不然那‘回响’的穿透力和影响力不会这么强,这么具有指向性。”

我抬起自己的右手,摊开手掌,目光落在掌心那个仿佛拥有自己生命的、淡淡的灰色圆形印记上:“而我,或者说我这个来历不明、差点把我自己都吞噬掉的诡异印记,很可能就是他们急需的‘钥匙’之一,甚至可能是最关键的那一把。这也是为什么那‘回响’中的‘钥匙归来’意念对我冲击最大,为什么从进入这片区域开始,我就一直有种身不由己、被某种无形力量牵着鼻子走的感觉。我们,尤其是我,很可能从一开始,就在他们的算计之内,或者说,是他们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叶瓷听到这里,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几乎没有一丝人色,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囡囡,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的意思是……他们搞出这么多事情,布下这个局,很可能就是在等你……或者说等你掌心的这个东西……‘自投罗网’,主动送到那扇门面前去完成他们最后的仪式?”

“十有八九,就是这么个操蛋的剧情。”我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自嘲笑容,“咱们现在这不正按照人家写好的剧本,一步一个脚印地、‘乖乖’地往那个最终的舞台中心赶嘛。”

一时间,阴暗潮湿的水道里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囡囡因为不适而发出的细微呜咽声,以及脚下那不知疲倦、却也毫无生气的浑浊污水流淌时发出的单调“哗啦”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反复回荡。这他妈简直就是一个赤裸裸的、让人无力反驳的阳谋!明知前面是敌人精心布置的天罗地网,是明摆着冲我们(主要目标就是我)来的致命陷阱,我们还不得不去!不去?难道就眼睁睁躲在暗处,看着黑纹教把那扇一看就知道放出来绝对不是什么好货色、足以引发天地大乱的“劫门”彻底打开,然后生灵涂炭,世界陷入混乱和毁灭?那我们之前所有的挣扎、付出的代价,又算什么?

“妈的!真他娘的憋屈!”林三刀狠狠一拳砸在身旁湿滑冰冷的渠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碎石和苔藓簌簌落下,算是替我们所有人表达了此刻心中那股无处发泄的愤懑和窝火。

“去是肯定要去的,这一点没得选。”我定了定神,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目光逐一扫过叶瓷和林三刀写满凝重和决绝的脸,“但我们不能就这么傻乎乎地、头脑一热就直接冲过去给人家送人头,成全他们的好事。咱们得趁着现在还有一点缓冲的时间和空间,尽量搞清楚几件关键的事情:第一,下游那个核心区域,除了我们看到的那扇门和几个跪着的黑袍人,具体是个什么地形结构?还有没有别的埋伏?有没有可以利用的障碍或者地利?第二,黑纹教这次到底来了多少人?实力如何?领头的又是哪个老熟人或者新面孔?第三,也是最重要、最他妈绕不开的一点,‘命钥’到底指的是什么?难道就只是我和叶瓷身上这看得见摸得着的掌纹和面相之力?还是有别的、我们至今还不知道的隐藏关窍或者触发条件?”

我的目光最后落在叶瓷那张虽然苍白却依旧坚毅的脸上:“你们叶家传承那么久,古籍里关于‘命纹之地’和那扇‘劫门’,除了预言和警示,有没有记载更详细的东西?比如那扇门有没有什么弱点?或者……历史上有没有留下过关闭它、或者暂时封印它的方法?哪怕只是一点模糊的线索也好!”

叶瓷凝神思索了片刻,秀眉紧紧蹙起,似乎在极力翻找着家族古老记忆的深处,最终她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语气带着深深的无力感:“相关的记载非常模糊,而且大多是以预言和警示的形式出现,语焉不详。只反复强调了需要‘掌纹’与‘面相’两种命钥的力量产生最深层次的共鸣,结合某种特定的契机,才有可能重新封印那扇代表着终极混乱的劫门。但具体该怎么操作,如何共鸣,契机又是什么……古籍上没有任何明确的记载,就像是……就像是故意留下了这个悬念,或者认为到时候自然就会明白。”她叹了口气,“也许是我的修行还不够,无法解读更深层的信息。”

得,看来老祖宗们要么是自己也没完全整明白,要么就是知道了却因为某种原因,没有把最关键的方法详实地传下来,给我们这些后世子孙留了个天大的难题。

就在我们三人陷入困境,感觉前路一片黑暗,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几乎要喘不过气的时候——

突然!一阵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断掉、带着强烈“滋啦”电流杂音的、有别于之前那邪恶低语的精神力讯号,再次毫无征兆地、顽强地强行挤进了我的脑海!这次不是那混乱邪恶、充满负面情绪的低语,而是一个我们此刻听到如同天籁般的、带着明显哭腔、焦虑和无比急切的熟悉女声——

“…滋滋…听到吗?听到吗?萧烬!叶瓷!…滋滋…你们这两个不省心的家伙到底死哪儿去了?!…临安现在彻底乱套了!…满世界都在传你们是‘劫终者’,在山谷里跟邪神同归于尽了!…滋滋…但我用祖传的秘法结合现代仪器反复测算,你们的核心命格印记…根本没消散!虽然微弱,但一直存在着!…命劫者未死!你们还活着!…听到就回话啊!快回话!…滋滋…还有,黑纹教最近的活动频率高得吓人,几个隐秘据点都监测到异常强大的能量波动…我怀疑他们正在策划一次超乎想象的大动作!很可能就跟那个‘劫’有关!…”

是赵小萌!是她的精神力讯号!虽然微弱得像是狂风暴雨夜里的一豆烛火,杂音大得几乎要掩盖掉她本身的声音,但这确确实实是她!这个头铁又执着得可怕的姑娘,不知道用了什么压箱底的方法,付出了多大的代价,竟然在这种连正常电磁波都可能被干扰屏蔽的诡异之地,把她的讯号奇迹般地传递了进来!而且,她提到了“命劫者未死”!这个称呼,像一道划破厚重乌云的炽烈闪电,瞬间劈开了我们心头那几乎要凝结成冰的阴霾和绝望!

“是赵小萌!她还活着!她在找我们!”叶瓷显然也捕捉到了这微弱却无比珍贵的讯号,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混合着震惊与巨大惊喜的神情,一直紧绷的身体都微微放松了一些。

“她说什么?命劫者未死?外面怎么回事?”林三刀也猛地抬起头,竖起了耳朵,试图从那嘈杂的讯号中分辨出更多信息,他眼中的暴戾被一丝惊疑和希望取代。

“没错!她收到了错误消息,以为我们死了,但她用特殊方法确认了我们的命格印记还在!她说‘命劫者未死’!”我激动地重复道,感觉浑身上下几乎要冻僵的血液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而重新加速流动,热了几分。这不仅证实了我们还“活着”的消息已经被外界(至少是赵小萌)知晓,更重要的是,“命劫者”这个全新的、带着某种宿命抗争意味的称呼,似乎比之前那个略显被动的“劫终者”更贴近我们现在的真实状态——我们不是劫难的终结者,而是深陷劫难漩涡中心,正在拼尽全力与之抗争、求存的人!

我立刻尝试摒弃脑海中所有杂念,集中起全部的精神力,向着那讯号传来的、虚无缥缈、仿佛随时会断掉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尽可能清晰地将一道包含着关键信息的意念传递回去:“小萌!能听到!我们还活着!被困在命纹之地深处!黑纹教正在试图打开一扇叫做‘劫门’的东西,情况万分危急!我们需要支援!需要关于黑纹教这次行动的一切情报!重复,我们需要支援和情报!”

我不知道这凝聚了我此刻全部希望和精神力的讯号,能不能成功地穿透这重重阻碍传达到赵小萌那里,也不知道她现在身处何种境况,能不能及时给予回应,但这已经是我们目前在这绝境之中,唯一能与外界取得联系的、脆弱却无比珍贵的希望之线了!

我反复尝试集中精神传递了几次相同的讯息,直到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因为精神力过度消耗而传来阵阵针扎似的刺痛,那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讯号终于彻底消失在了无形的干扰之中,仿佛刚才的一切又是我们濒临绝望时产生的集体幻觉。但我们三个人对视的眼神中,都清晰地看到了一种东西重新燃烧了起来——那是名为“希望”的光芒。

“命劫者未死……”叶瓷低声重复着这个称呼,眼神从之前的惊悸和无力,逐渐变得无比清澈和坚定,仿佛找到了某种内在的支撑,“没错,劫难还未终结,混乱尚未平息,我们这些应劫而生、被卷入命运漩涡的人,又怎么能先一步倒下?我们的使命,或许不是简单地‘终结’它,而是要在这场劫难中,找到活下去、并且阻止它彻底爆发的道路!”

“管他什么命劫还是死劫,”林三刀朝着污浊的水面狠狠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重新握紧了那双饱经风霜的拳头,虽然此刻空空如也,但那架势却仿佛握着千军万马,“既然老天爷没收走咱们这条烂命,既然确认了咱还没死成,那就跟那帮躲在暗处搞鬼的杂碎干到底!想打开那扇放出灾祸的破门?先问问老子手里的拳头答不答应!就算用牙咬,也得从他们身上撕下块肉来!”(虽然他此刻手无寸铁,但那股子破釜沉舟、视死如归的气势,却比任何兵器都更具冲击力)

我看着他们两人眼中重新燃起的、比之前更加炽烈和坚定的火焰,感受着自己掌心那灰色印记传来的、不再仅仅是被动牵引、而是隐隐生出一种要与远方那邪恶源头正面抗衡的共鸣波动,一股混杂着悲壮、决绝、以及一丝向死而生的豪情,也从我的胸腔里汹涌而出。

前路是敌人精心布置的陷阱,是九死一生的危局,但那又如何?

我们知道了自己并非被世界彻底遗忘,并非在孤独地战斗(至少赵小萌和她背后可能存在的力量还在努力),知道了自己肩上扛着的、阻止“劫门”洞开的沉重使命,更清晰地认知了自己此刻的身份与定位——“命劫者”!

于劫难中挣扎求生,向注定的死局毅然前行!

“走!”我不再有任何犹豫,猛地抬起手,指向命纹盘那根经历了这么多变故、却依旧执着地颤抖着、指向下游方向的指针,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去亲自会会那帮装神弄鬼的黑袍孙子,去亲眼丈量一下那扇号称能引发大劫的破门到底有多厚!想拿老子当开启灾难的钥匙?也得看他们有没有那么好的牙口,能不能啃得动我这块硬骨头!”

这一次,我们的脚步踏出,不再仅仅是沉重和警惕,更带上了一种一往无前的、近乎悲壮的决绝和汹涌的战意。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而且,我们还要做那打虎的人!这龙潭虎穴,我们闯定了!这必死之局,我们偏要撕开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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