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急跃迁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侦查艇残骸在虚空中剧烈颠簸着,最终稳定下来,引擎发出不堪重负的低沉哀鸣,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火。舷窗外,不再是绝对虚无的黑暗,也不是“初生星海”的绚烂,而是一片……陌生的星域。
这里的星辰分布稀疏,光芒黯淡,仿佛蒙着一层永恒的薄纱。空间背景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陈旧和死寂感,与“初生星海”那澎湃的生命气息截然不同。没有发光的星云,没有游弋的生物,只有冰冷的岩石行星带和几颗濒临死亡的黯淡恒星,如同宇宙中一片被遗忘的、正在缓缓凋零的角落。
“跃迁结束……坐标确认……我们……抵达目标星域边缘。”金小宝的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不确定,他看着传感器上陌生的星图,手指快速敲击,“环境扫描……无高能反应,无显着生命迹象,空间结构相对稳定……但……引力读数异常……有……大规模人造结构的残留信号!就在这个星系内部!”
大规模人造结构?是信标指示的“安全区”吗?
苏晚晴扶着依旧虚弱、但意识已恢复清明的陈峰,走到舷窗前。陈峰的掌心纹路不再灼热,传来一种微弱的、仿佛与这片星域产生某种惰性共鸣的温凉感。他凝神感知,眉头微蹙。
“这里……很……安静……”他低声说,“能量……像……停滞的湖水……很深……但……没有……‘活’的波动……那个‘方舟坠落点’的标记……感觉……更清晰了……在……那个方向……”他指向星系深处一颗尤其黯淡的、泛着暗红色光芒的恒星。
“先不管坠落点,优先寻找可用的资源和落脚点。”苏晚晴下令,“小宝,扫描最近的可登陆行星或大型空间站残骸。虎子,检查飞船状态,我们急需维修和补给。”
侦查艇拖着残影,缓缓驶入这片沉寂的星域。越是深入,那股衰败的气息就越是浓郁。他们路过几颗破碎的、仿佛被巨力撕裂的行星,其轨道上漂浮着难以计数的金属残骸,风格古老而统一,与寂静哨站有几分相似,显然是某种远古战争的遗迹。
“检测到微弱能源信号!来自第三行星轨道附近的一个大型空间站残骸!”金小宝突然报告,声音带着一丝希望。
侦查艇调整方向,小心翼翼地靠近目标。那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如同被拧断脖颈的巨兽般的空间站残骸。它的一半结构不翼而飞,断口处凝结着巨大的金属熔瘤,仿佛被某种难以想象的能量武器瞬间汽化。剩余的部分也布满了撞击坑和撕裂伤,静静地悬浮在虚空中,如同一个巨大的太空坟墓。
“规模……堪比一个小型星球……这绝不是普通的前哨站。”虎子看着扫描图,倒吸一口凉气。
“扫描到内部有局部的、微弱但稳定的生命维持系统信号!还有非自然的光源!”金小宝的声音激动起来,“有幸存者?或者……自动化系统仍在运行?”
希望之火再次点燃。苏晚晴命令侦查艇保持安全距离,释放微型探测器先行侦察。
探测器传回的画面令人震惊。空间站内部虽然大部分区域一片死寂,破损严重,但在其核心区域,竟然有一个相对完整的生态圆顶在运转!圆顶内有人造光源,甚至有模糊的植被轮廓!更令人惊讶的是,探测器捕捉到了微弱的能量护盾反应和内部有规律的机械活动信号!
“真的有人?!”虎子难以置信。
“不一定是我们理解中的‘人’。”陈峰凝视着画面,掌心的温凉感中夹杂着一丝微弱的警惕,“里面的能量签名……很杂……有类似‘铸星者’的痕迹……但也有……别的……更……陈旧的东西……而且……感觉不到……明显的……善意或恶意……只有……一种……程序化的运转……”
像是一个按照既定程序运行了亿万年的……避难所或者仓库?
“风险未知,但这是我们目前唯一的希望。”苏晚晴做出决定,“寻找入口,准备接触。保持最高警戒。”
侦查艇绕着巨大的残骸飞行了许久,终于在一个相对隐蔽的、似乎是旧式飞船对接舱口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可以强行破入的裂缝。虎子带领突击小组,穿着简陋的宇航服,利用切割设备,艰难地打开了一条通道。
内部一片黑暗,重力系统似乎失效,空气中漂浮着冰冷的灰尘和细小的冰晶。依靠头灯照明,小队沿着幽深、布满管道的通道向核心区域摸索。沿途的景象触目惊心:凝固的爆炸痕迹,被撕碎的舱门,以及一些被封在冰层中的、形态奇特的、非人形的生物残骸,它们的装甲风格与空间站类似,但更加……粗糙和原始?
“这里发生过战斗……非常惨烈。”虎子检查着一具被冰封的、类似大型节肢动物的残骸,沉声道,“攻击者……和防御者……似乎……是同类?”
自相残杀?还是……内讧?
越靠近核心区域,通道壁上的战斗痕迹越少,但那种程序化的运转感越强。自动清洁机器人(如果那还能被称为机器人)——一些依靠磁悬浮移动的、布满锈蚀的金属方块——无视了入侵者,依旧按照固定的路线,缓慢地清理着并不存在的灰尘。灯光系统在有人员经过时会自动亮起,然后又熄灭,死板而高效。
终于,他们抵达了生态圆顶的入口——一扇巨大的、由某种生物晶体和金属复合制成的气密门。门侧的控制面板黯淡无光,但当金小宝尝试将便携终端接入时,面板却突然亮起,显示出一连串无法识别的文字和符号,并发出一种单调的、重复的电子音。
“它在……询问身份和访问权限?”金小宝猜测,“语言库无法匹配……尝试通用安全协议应答……”
就在金小宝尝试沟通时,陈峰却将手轻轻按在了气密门上。掌心的纹路传来清晰的共鸣震颤!这一次,不再是温凉,而是带着一种……识别通过的轻微“解锁”感!
嗡……
气密门内部传来一阵轻微的机械运转声,随即,厚重的门扇竟然无声无息地向两侧滑开了!露出了后面温暖、湿润、充满植物清香的空气和柔和的人造天光!
门后,是一个广阔得令人瞠目结舌的室内生态圈!高大的、散发着荧光的奇异树木,流淌着清澈水流的溪涧,甚至还有模拟的天空和云层!虽然许多地方能看到破损后粗糙修复的痕迹,植被也显得有些萎靡,但这里无疑是一个功能完备的生存基地!
然而,更让众人震惊的是,在溪流边的一片空地上,整齐地排列着数十个休眠舱!舱体样式古老,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但指示灯大多显示着低功耗运行的绿色!
有休眠者?!
小队成员立刻分散警戒,小心翼翼地靠近。透过模糊的观察窗,能看到舱内躺着一个个身影。他们的体型与人类近似,但皮肤呈现出淡蓝色或银色,五官更加棱角分明,耳朵尖长,穿着样式古朴的制服。正是他们在铸星者遗迹中看到的影像里的那种族类!真正的铸星者?!或者说……他们的直系后裔?
“他们还活着?!”一名队员声音发颤。
金小宝快速扫描最近的几个休眠舱:“生命体征极其微弱,新陈代谢降低到近乎停滞……但确实还‘活着’!休眠系统能量即将耗尽……他们……在这里沉睡了不知多少万年……”
是谁启动了休眠?为什么?外面那些战斗痕迹又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生态圈中央的一个类似控制台的装置突然亮起,投射出一个模糊的、由光线构成的、类似水母形态的虚拟影像。影像发出一种合成的、毫无感情波动的声音,使用的语言与门板上的相同,但这一次,便携翻译器似乎捕捉到了一些关键词:
“检测到……高阶权限基因序列……识别通过……欢迎归来……‘火种守护者’……基地状态……紧急休眠维护中……能源储备……百分之三……外部威胁等级……未知……请求……现状更新……及……指令……”
火种守护者?它在对谁说话?众人面面相觑。
陈峰看着自己刚刚触碰过门的手,又看了看那些休眠舱,心中涌起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这个基地的防御系统,将他体内那点微薄的“铸星者”相关能量特征,误认为了某种高级权限?
苏晚晴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示意陈峰不要轻举妄动,自己则上前一步,尝试用最简洁的宇宙通用语配合手势回应:“我们……是流浪者……意外抵达……需要帮助……无恶意……”
虚拟影像闪烁了几下,似乎在分析语言,片刻后,用生硬的通用语回应:“语言库……更新……识别为……低等衍生文明语种……权限序列持有者……状态异常……逻辑冲突……请求……高级权限者……直接指令输入……”
它依旧只认“权限”。
“怎么办?峰子哥?”金小宝看向陈峰。
陈峰深吸一口气,走到控制台前。他集中精神,再次将手按在台面上,引导着掌心的那丝微弱共鸣,同时尝试传递出“需要信息”、“寻求安全”和“唤醒管理者”的简单意念。
控制台光芒剧烈闪烁,虚拟影像扭曲不定,似乎在进行复杂的逻辑判断。最终,它稳定下来,生硬地说道:“检测到……权限序列持有者……意识波指令……优先级判定中……根据‘最终避难协议’第7条……在能源临界且无法联系议会时……最高权限转移至……现场序列最高者……”
它转向陈峰:“临时最高权限授予……请下达指令……基地能源……仅能维持……基本功能……72标准时……及……一次……短程紧急跃迁……”
只有72小时!还有一次跃迁机会!
“请求调阅基地日志!最后记录的事件!外部威胁是什么?这些休眠者是谁?”苏晚晴立刻追问。
虚拟影像开始快速播放一些极其残缺、模糊的画面和数据流:
……巨大的阴影笼罩星域……无尽的舰船在燃烧坠落……(方舟舰队的溃败?)
……空间站遭受内部袭击……部分船员发生可怕的变异,攻击同伴……(内乱?还是“心噬”污染?)
……最后的命令:启动“静滞庇护所”协议,非核心人员进入休眠,等待……“火种”或“议会”的唤醒……(避难指令)
……日志中断……能量水平急剧下降……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外部传感器拍摄到的、一个从虚空中缓缓逼近的、无法形容的、由纯粹黑暗构成的巨大轮廓……正是他们在寂静哨站感受到的“吞噬者”的气息!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与记录中空间站被撕裂的惨状交织在一起,揭示了这座避难所沉寂的真正原因——它们被“吞噬者”的阴影掠过,侥幸残存,却也与外界彻底失联。
“吞噬者……它来过这里……”陈峰声音干涩。这座避难所,是在“吞噬者”的袭击下侥幸存活的“方舟”碎片之一。
“请求显示星图!标注已知的安全区和……方舟最终坠落点。”苏晚晴压下心中的寒意,继续问道。
虚拟影像投射出这片星域的星图,上面标记着几个黯淡的、距离遥远的绿色光点(其他可能的避难所?),以及一个格外醒目、不断闪烁的、位于星系边缘黑洞附近的暗红色标记——方舟最终坠落点。
“警告……”虚拟影像发出冰冷的提示,“‘终焉标记’区域……时空结构极不稳定……残留高浓度‘逆熵污染’(心噬者能量)……及……未知高维能量签名……危险等级……灭绝……”
未知高维能量签名?是什么?连“吞噬者”的气息都被标记为已知,还有什么能被标记为“未知”且“灭绝”级?
陈峰看着那个暗红色标记,掌心的纹路传来一阵强烈的、混合着吸引与警告的悸动。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他,同时也散发着极致的危险。
72小时。一次跃迁机会。是留在这个残破的避难所,耗尽最后的能源等待未知的救援?还是利用这次机会,前往那个危险的坠落点,寻找最终的答案,或许也是……最终的毁灭?
而沉睡于此的、真正的“铸星者”后裔们,他们的命运,又该如何处置?
新的抉择,伴随着更深的谜团和危险,再次摆在了幸存者面前。
(残骸深处现生机,铸星遗民沉眠中。智能守旧认权限,吞噬阴影露狰狞。方舟坠处藏秘辛,高维能量显踪痕。七十二时定生死,跃迁孤注向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