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上旬的西安，秋意渐浓。
汉王行辕之内，没有丝毫秋日的闲适。
陈敬之身着一件深蓝色直裰，站立在李信的书案前，双手捧着一卷厚厚的奏疏。
他的背脊挺得笔直，神情肃穆。
“王上。”
陈敬之开口，打破了室内的安静。
“自我们占据陕甘川以来，各项事务皆由保民府统管，军政民生，混为一谈。”
“初期为求稳定，此法尚可。但如今流民安置初定，军力工坊同步扩张，事务繁杂百倍于前。保民府已然不堪重负，各级官吏权责不清，往往一事需报多人，多人可管一事，效率极其低下。”
李信放下手中的毛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示意他继续。
陈敬之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奏疏缓缓展开，平铺在宽大的书案上。
“属下以为，乱世需用重典，治世需有明规。如今我汉军根基已稳，当务之急，是建立一套分工明确，权责清晰的政务体系。”
他呈上的奏疏，题头正是五个大字——《政务体系改革疏》。
“说你的想法。”
李信的回答简短，却充满了鼓励。
“属下斗胆，请王上废黜保民府，设立行政总院，为我汉军最高政务机构。”
陈敬之的声音变得有力。
“总院之下，按职能分设各部，各司其职，互不掣肘。”
“哦？分设哪些部？”
李信对此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属下以为，可设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吏部掌官吏任免，户部掌民政田亩，礼部掌教育祭祀，兵部掌军籍武备，刑部掌律法刑罚，工部掌营造工匠。”
陈敬之提出的，是传统中原王朝的六部制框架，这是他作为这个时代顶尖文人所能想到的最成熟，最完备的行政体系。
李信静静听完，没有立即表态。
他站起身，在房间里缓缓踱步。
陈敬之的方案，在这个时代无疑是先进且高效的，远胜于清廷那臃肿腐朽的八旗议政体系。
但他要的，不止于此。
他要建立一个能够支撑工业化，能够引领时代变革的全新政体。
陈敬之屏住呼吸，等待着李信的决断。他不知道王爷在思考什么，这份奏疏他耗费了近一个月的心血，反复推敲，自认已是当前局势下的最优解。
许久，李信停下脚步，重新回到书案前。
“敬之，你的想法很好，大框架我准了。”
陈敬之心中一松。
“但是，还不够。”
李信接下来的话，让陈敬之的心又提了起来。
“不够？”
“你的六部，是为农业帝国准备的。而我想要的，是一个能开疆拓土，能让蒸汽机车驰骋万里，能让电报线联通天下的强国。”
李信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所以，我们的部门设置，必须服务于这个目标。”
他拿起一支笔，在一张空白的宣纸上开始勾画。
“行政总院，这个名字很好，就叫行政总院，你来做第一任首府，总领所有政务。”
陈敬之身体一震，立刻躬身。
“属下，遵命。”
“总院之下，我们不设六部，我们设九部。”
李信的笔尖在纸上落下第一个名字。
“第一，国防部。”
“将你说的兵部职能并入，但不仅仅是管理军籍武备。它要负责全军的战略规划、后勤保障、军官升迁、军备研发协调。周大勇兼任国防部主官。”
“第二，民政部。”
“你说的户部职能归它，管理户籍、土地、民生救济、社会福利。王砚这个人，心细如发，做事稳妥，就由他来主抓。张济的医疗队体系，也并入民政部，由张济担任副部长，专管医疗卫生事务。”
“第三，外交部。”
“我们迟早要跟洋人，跟罗刹国打交道，甚至要跟天下万国打交道。必须有一个专门的机构来处理这些事。徐文良在广州跟洋人周旋多年，经验丰富，这个部交给他。”
“第四，教育部。”
“你说的礼部，只取教育一块。蒙学、高级学堂、专业技术学院，都要管起来。这件事，非李颙先生莫属。”
李信每说一个，陈敬之的表情就多一分凝重，他发现李信构建的这个体系，比他的六部制要精细得多，也更有针对性。
“第五，工业部。”
“这是重中之重。”
李信加重了语气。
“所有工坊、矿产的生产计划、技术标准、资源调配，都归它管。苏明远在电信局干得不错，对新事物接受很快，就由他来担任部长。大汉电信公司，也划归工业部管理，他可以兼任总经理。”
“第六，农牧部。”
“农业是根基，任何时候都不能放松。钱谷对田亩农事最为熟悉，这个部交给他。大汉粮业公司，同样由他兼管，确保粮食安全。”
“第七，商务部。”
“内外贸易、市场管理、货币流通，都需要专人负责。燕九的青蛇卫，消息灵通，对各地商路了如指掌，让他来做这个主官，最合适不过。商业情报，也是一种情报。”
陈敬之听到这里，内心已经掀起波澜。让一个情报头子去管商业，这思路简直闻所未闻，但细细一想，却又觉得无比贴切。
“第八，交通部。”
“铁路、公路、水运，未来都将是我汉军的血脉。沈明在铁路局干得有声有色，这个交通部长，就是他。大汉铁路公司，也由他兼任。”
“第九，住建部。”
“城市规划、民居建设、基础设施。我们要建的房子，是给千千万万百姓住的，要建的城市，是要屹立百年的。孙磊踏实肯干，让他来筹备住建部，兼任大汉建筑公司的总经理。”
李信一口气说完九个部门，然后抬起头看着陈敬之。
陈敬之已经完全愣住了。
这哪里是对他奏疏的补充，这简直是推倒重来，构建了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庞大而精密的国家机器。
“王上……”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没完。”
李信的笔锋一转，在纸的另一侧写下几个名字。
“除了这九部，还有几个特殊的，直属我本人，但业务上要向对应部门报备的专业公司。”
“大汉矿业公司、大汉煤矿公司，由赵刚负责，专门负责探矿、采矿。他需要向工业部报备储量和产量。”
“大汉石油公司，由吴迪负责。石油是未来的血液，现在就要开始找。”
“大汉公路公司，由赵诚负责，配合交通部，把路给我铺到所有县城。”
李信放下笔，将那张写满新机构名称的纸推到陈敬之面前。
“这，才是我们未来的样子。”
陈敬之看着纸上的字，只觉得每一个字都重如千钧。
国防、民政、外交、教育、工业、农牧、商务、交通、住建……
每一个词都精准地指向一个具体的领域，分工之明确，覆盖之全面，远超他之前的所有设想。
“王上，属下还有一个顾虑。”
陈敬之定了定神，强迫自己从震惊中冷静下来。
“部门分得如此之细，固然权责清晰，但恐怕也容易造成部门之间各自为政，相互推诿扯皮。”
这是所有庞大官僚体系的通病。
“问得好。”
李信赞许地点点头。
“所以，规矩要提前定下。”
“第一，行政总院首府，也就是你，每月必须召开一次所有部门主官的协同会议。会上只谈一件事：需要其他部门如何配合。当场拍板，当场形成决议，会后立刻执行。”
“第二，推行‘首问负责制’。百姓来办事，第一个接待的部门，就必须负责到底。哪怕事情不归你管，你也要负责为百姓指引到正确的部门，并且监督办结。绝不允许出现让百姓来回跑的情况。”
“第三，加强部门联动。”
李信的手指点在了纸上的几个部门上。
“比如，我还要增设一个部门，一个凌驾于所有部门之上的部门。”
陈敬之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科技部。”
李信缓缓吐出三个字。
“王希担任部长，王二担任副部长。格物院以及未来所有的研发单位，全部划归科技部统管。”
“这个部门，不负责具体生产，只负责研发。它必须与国防部、工业部、农牧部、民政部进行深度联动。”
“国防部需要更强的火炮，更快的战车，科技部就要立项研究。”
“工业部需要效率更高的蒸汽机，科技部就要去攻关。”
“农牧部需要更高产的种子，科技部就要去改良。”
“民政部需要更先进的医疗器械，张济就要主动去找王希，苏明远要配合他们建立专门的医疗器械工坊。”
李信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力量。
“科技，是第一推动力。它必须服务于我们的所有需求，也要引领我们未来的方向。”
陈敬之彻底被折服了。
他原以为自己提出的六部制已经足够完善，但在李信描绘的蓝图面前，那不过是个粗陋的草台班子。
李信所构建的，是一个以科技为引擎，各部门分工协作，共同推动整个社会前进的有机整体。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一个封建王朝的治理范畴。
“省级架构，也要随之调整。”
李信没有给他太多消化时间，继续说道。
“废黜总督、巡抚之名。每一省，设省长一人，总管全省政务。例如，甘肃省省长，就由张启担任。四川省省长，由岳升龙担任。”
“省级机构，对应中央设立‘厅’。比如甘肃省农牧厅、四川省交通厅。”
“省以下的市、县两级，则设立‘局’。比如成都市农牧局、雅安县交通局。”
“从中央到地方，形成‘部-厅-局’三级垂直管理体系，确保政令畅通，令行禁止。”
一套完整、清晰、从中央到地方的现代行政管理体系，在李信的口中被完整地勾勒了出来。
陈敬之躬下身，对着那张写满字的宣纸，深深一揖。
“王上深谋远虑，远见卓识，属下万分敬佩。有此规制，汉军大业可期，天下可定。”
他这一次的赞叹，发自肺腑，没有半分恭维。
他终于明白，自己追随的，究竟是怎样一位雄主。
他的眼界，早已超越了改朝换代，而是要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新世界。
李信扶起他。
“框架已经搭好，剩下的就是填充血肉。敬之，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尽快拿出详细的章程，召集所有相关人员，宣布任命，让这个新的机器，立刻运转起来。”
“属下，领命！”
陈敬之再次躬身，这一次，他的腰弯得更低，但当他直起身时，整个人的精气神却焕然一新，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干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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