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株脆弱的幼苗，连同盛放它的白玉盏，被无形的魔力粗暴地掼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又刺耳的声响。泥土溅开些许，嫩绿的茎叶在冰冷的地面上无助地颤抖，那抹生机勃勃的翠色，在弥漫着死寂魔气的寝殿里，显得如此突兀，如此……刺眼。
斩荒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死死钉在那株幼苗上。他周身原本就未散尽的煞气，此刻如同被投入火星的油池，轰然暴涨！冰冷的暴戾气息瞬间席卷了整个望舒殿，空气凝滞得仿佛要结冰，连窗外血月的光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云芷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她全身的血液都往头顶涌，又在下一秒变得冰凉。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暴露了，在她羽翼未丰之时，她最大的秘密，以这种最直接、最无法辩驳的方式，暴露在了这个疯批魔尊的眼前。
她能感觉到斩荒的视线从幼苗上移开，如同缓慢移动的刀锋，一寸寸刮过她的皮肤，最终，牢牢锁定了她。那目光里，不再是平日里的审视、恍惚，或是单纯的暴戾，而是掺杂了一种极其锐利的、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彻底剖开的探究和……浓烈的怀疑。
“这是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却比任何怒吼都更令人胆寒。每一个字都裹着冰冷的杀意和一种被触犯领地震怒。
云芷强迫自己抬起眼，迎上他那双猩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的眸子。距离太近了，近得她能清晰看到他眼底剧烈收缩的瞳孔，看到他苍白皮肤下因压抑怒火而微微暴起的青筋，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混合着血腥与冷冽的、独属于他的危险气息。
恐惧像无数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了她的五脏六腑。但她知道，此刻绝不能露怯。一旦表现出心虚，等待她的将是万劫不复。她必须冷静，必须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一个能暂时糊弄过去的理由。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压下喉咙里的颤抖，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替身”该有的茫然和无措：“回尊上……这，这只是一株……普通的植物幼苗。”
“普通的幼苗？”斩荒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彻骨的寒意和嘲讽，“在本座的魔宫里，在你这充斥着死气的寝殿里，能长出如此……生机盎然的东西？你当本座是瞎子，还是傻子？”
他猛地伸出手，冰冷的手指如同铁钳，狠狠捏住了云芷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与他直视。力道大得让她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被捏碎，疼痛让她眼角瞬间沁出生理性的泪花。
“云芷，”他俯下身，逼近她，灼热而危险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那双猩红的眸子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暴怒，有怀疑，有探究，甚至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隐晦的震动？“告诉本座，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他曾经问过。在她初入魔宫，挣扎反抗之时。那时，他或许只是出于对“赝品”的审视。但此刻，同样的问题，却带着截然不同的分量和寒意。
他不再仅仅将她看作一个容貌相似的替身。这株不该存在的、充满生机的幼苗，像一根刺，狠狠扎进了他固化的认知里。一个天赋平平的仙门外门弟子，一个木系灵根微末的小修士，绝无可能在魔宫深处，凭空催生出如此纯净的生命气息！这气息……甚至隐隐让他感到一种熟悉而又刺痛的感觉，一种久远的、几乎被遗忘的……属于“她”的感觉……
这个认知，让他心底的暴戾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瞬间升腾！他需要答案，立刻，马上！
下巴上传来的剧痛让云芷几乎无法思考，但她死死咬住牙关，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她能看到斩荒眼中自己的倒影，那张苍白而惊恐的脸，那双努力维持镇定的眼睛。也能看到，在他眼底最深处，除了疯狂和怀疑，似乎还有一丝……极其细微的、仿佛透过她在寻找着别的什么的……恍惚？
电光石火间，一个念头划过脑海。琉璃说过，素婉是春神，执掌生机……这株幼苗的生机，是否……阴差阳错地，触动了他关于“她”的记忆？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联想，但也可能……是一个机会？一个将他的怀疑引向“替身”效应，而非她自身秘密的机会？
她必须赌一把！
云芷忍着剧痛，艰难地开口，声音因被扼制而有些破碎：“尊上……奴婢……奴婢不知……或许是……或许是因奴婢……容貌肖似故人……体质也……也受了些影响？”她故意说得含糊其辞，将原因引向那个绝对的禁忌，“偶尔……会无意识地……吸引一些微末的生机……奴婢也不知为何……”
她的话，半真半假。真的是，她的确因“肖似”而吸引了斩荒的注意；假的是，这生机并非无意识吸引，而是她主动催生。她在赌，赌斩荒对“素婉”相关事情的敏感和复杂心理，会让他更倾向于接受这种玄乎的、与“她”有关的解释，而不是去深究她一个“弱女子”本身有何特殊。
话音落下，寝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两人急促的呼吸声交织，还有那株幼苗在冰冷地面上微微颤动的细微声响。
斩荒捏着她下巴的手，力道没有松开，但他眼底的疯狂和探究，却明显凝滞了一瞬。他死死盯着云芷的眼睛，仿佛要透过这双强装镇定的眸子，看穿她灵魂最深处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