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茂的声音变了调，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震动和珍重，紧紧攥住那条络子，仿佛握住了稀世珍宝。他收回那只意图不轨的手，转而替她将被角仔细掖好，柔声道，“好好养着，等小爷风风光光抬你进门，做我名正言顺的良妾！”
裴茂起身，动作利落地穿戴齐整，晨光勾勒出少年意气的侧影，竟有几分难得的清爽。他走到门口，脚步顿了顿，回头看向床上娇小身影，扬声唤来寒岁。
“还不快滚进来伺候！仔细着点！她少一根头发，小爷扒了你的皮！”
早就候在门外的寒岁头也不敢抬，连声应是。
裴茂皱起眉，总觉得这个寒岁又蠢又笨，配不上青芜，改明儿定要给她换个机灵的丫头近前伺候。
将那条编着青丝的络子贴身藏着，放在紧挨心口的位置，裴茂又回头瞧一眼少女，这才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等大少爷走远了，寒岁端来热水给白玉章梳洗，又挽起裤腿儿帮白玉章擦药，当真半点不敢怠慢。毕竟她在门口听了半天，青芜姐姐早上起来可一个字儿都没说，就把阴晴不定的大少爷哄得找不着北了啊！
而且昨夜她明明瞧见青芜姐姐打了一宿络子，和大少爷根本什么都没发生啊！
寒岁愈发觉得青芜姐姐是个神人，伺候得也更加尽心，只想抱住青芜这条大腿，早日脱离苦海。
翌日清晨。
裴府书房外的抄手游廊下，气氛凝滞如冰。管家垂手立在阶下，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后背的衣衫紧紧贴着脊梁骨。
内室门开着，裴济正由两个俏丽丫鬟伺候着净面，铜盆里热气氤氲，水声哗啦，衬得廊下死寂愈发压抑。
“老爷...”裴忠咽下唾沫，斟酌着开口，“昨儿夜里，大少爷他、他... ...”
裴济闭着眼，任由温热的帕子敷在脸上，鼻间发出一声模糊的鼻音，“吞吞吐吐的，那孽障又怎么了？昨个儿不是被大夫人软禁在他自己院子么，说是为罚他私自离开书院？”
裴忠额角冷汗直流，那句那后半句“大少爷昨夜闯出院子，去了青芜姑娘房里，至今未归”，像块又黏又稠的米糕卡在喉咙里，怎么都吐不出来。
裴忠飞快抬眼瞥了老爷，又想到此刻佛堂里那位被禁足的主母，还有那个无法无天的大少爷...他这把老骨头可禁不起折腾，若是像李嬷嬷那般被打上十板子，他还不如当个睁眼瞎呢！
“是...大少爷是闹腾了会儿... ...”
裴忠把腰弯得更低，不敢让老爷瞧出他眼里的心虚，“大少爷性子烈，嚷嚷着要出来，还把院子砸了。老奴已经命人收拾干净了，也...也劝慰过了，大少爷如今...消停了。”
裴济扯下脸上的帕子，随手扔回铜盆，溅起一片水花。他睁开浑浊的眼，不耐烦地挥挥手，“随他去闹！没出息的东西！往后这等小事不必来禀，还需教你？”
裴忠连忙躬身，如蒙大赦，赶紧退出松壑堂。行至府门，裴忠叹了口气，这府里的天，怕是要塌了... ...
长街繁华。
沈怀薇戴着帷帽，肩上背着药箱，远远跟在裴茂身后，眼看他进了长平坊，沈怀薇打着为妓子诊治的名义也跟了进去。
沈医女为妓子看诊并非头一回，长平坊的龟公和鸨母也是知道的，客客气气将人迎进去，给沈医女找了个僻静房间，便于她看诊。
看过七八名妓子，沈怀薇借口方便，悄然去了裴茂所在的包间外，待上酒的龟奴朝这边过来，沈怀薇与龟奴擦身而过，指尖一点粉末落进那壶上等梨花白里。
沈怀薇心口怦怦直跳，她自幼随父习医，给人下毒这事儿却是第一次！昨夜她看到裴府角门那棵树上挂的红色碎布，意思是让她按计划对裴茂动手。
只要能为父亲翻案，便是怕，她也得做！
稍作平复，沈怀薇又回到房间继续为妓子诊治。
约莫半盏茶时间，楼内一阵骚动，沈怀薇和妓子们开门去瞧，那处乱哄哄的，只听说裴家大少爷和人打起来了。
成了！
沈怀薇借口今日不易继续看诊，身影融入楼下喧嚣的人流，迅速离开长平坊。
离开醉生梦死的烟花之地，扑面而来的凛冽寒气让沈怀薇打了个寒颤，她正要回医馆，一个高大身影却突然挡在她面前。
沈怀薇心头一紧，抬眼往上瞧去，只见此人玄色官袍在寒风里猎猎作响，胸前补子上绣着的猛兽张牙舞爪，再往上看，是人模狗样的一张脸。
李琛。
沈怀薇移开目光，那张曾经令她心安的脸，如今只余憎厌。沈怀薇甚至嗅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仿佛隔着经年时光，再次扑面而来。
“怀薇。”
李琛目光复杂地落在她身上，似要隔着帷帽薄纱将她看个仔细，“你还好吗？”
沈怀薇冷笑一声，再度看向李琛。曾几何时，她看他时满目柔情蜜意，如今却唯余讥诮，“好与不好...不劳李大人费心。”
李琛眉心微皱，语气也冷了几分，“怀薇，你这性子迟早会吃亏。”
“那也不会吃到你李大人头上。”
沈怀薇不欲与他纠缠，抬脚就走，李琛抿着唇，终究没有阻拦。
裴府。
佛堂。
堂前鎏金菩萨悲悯垂目，檀香袅袅。长明灯幽暗，映得王芳云背影挺直，纹丝不动，更胜一尊玉雕。
大夫人的贴身婢女巧儿匆忙跑进来，“夫人不好了！大少爷他、他... ...”
王芳云背影一僵，“茂儿出什么事了？”
巧儿急得快哭了，偏这时李嬷嬷又在厢房养伤，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巧儿知道夫人最在意大少爷，万万不能隐瞒，只好硬着头皮禀报，“奴婢瞧见大少爷脸上青了好大一块，嘴角还有血...老爷发了好大脾气，还摔了茶盏... ...”
滚珠声停了。
巧儿跪在地上，几乎是闭着眼，咬牙继续说道，“老爷斥责大少爷在长平坊与、与御史台王大人家的公子...动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