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威远镖局
嘉佑十七年四月十六日清晨，山神庙的晨雾尚未散尽，穆清风已收拾好行装。
经过慧明禅师一夜点拨，他眉宇间的戒备虽未减少，但气息已沉稳许多。
苏婉柔默默跟在身后三尺处，这个距离是穆清风这几日默许的最近范围。
她右臂的擦伤已结痂，行走时仍会不自觉地护着伤处。
“穆公子，往前再走二十里就是白沙镇。”苏婉柔轻声道，“要不要歇歇脚？”
穆清风没有回头，目光扫过道旁新出现的车辙印。
这些痕迹深而杂乱，显然近期有不少车队经过，但其中几道马蹄印却格外清晰，像是有人刻意追踪。
“你跟紧些。”他忽然开口，声音依然冷淡，“今日不要离开我十步之外。”
苏婉柔微微一怔，随即加快脚步。她注意到穆清风右手始终按在剑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辰时三刻，白沙镇轮廓出现在视野中。这个位于官道交汇处的小镇比往常热闹许多，镇口聚集着不少行商和镖师打扮的人，嘈杂声中透着几分紧张。
“听说前天又有一支商队在黑风岭被劫了。”
“这世道，没有镖局护送谁敢走官道？”
“威远镖局今日招人，咱们去试试运气......”
穆清风放缓脚步，将这些零碎对话听在耳中。
他注意到镇口告示栏上贴着新的悬赏令，画着几个面目狰狞的山贼头像，落款日期是四月初十。
“穆公子，”苏婉柔忽然拉住他的衣袖，又立即松开，“你看那边。”
镇东头空地上，一支庞大的镖队正在整装。十二辆镖车围成圆阵，每辆车都插着“威远”字样的镖旗。
三十余名镖师正在检查货物，动作整齐划一，显是训练有素。
为首的是个身材魁梧的汉子，约莫四十岁年纪，古铜色面庞上有一道刀疤从眉骨延伸到下颌。
他穿着靛蓝色劲装，腰间佩着一柄厚背砍刀，正在指挥手下加固镖车上的绳索。
“赵镖头，最后一车药材已经点验完毕！”一个年轻镖师跑来禀报。
被称为赵镖头的汉子点头：“让兄弟们检查兵器，午时出发。”
穆清风站在人群外围观察。这个赵镖头步伐沉稳，太阳穴微微隆起，显然外家功夫不俗。
更难得的是他安排事务条理分明，每个镖师都各司其职，整个镖队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苏婉柔忽然轻声道：“穆公子，我们也找镖队同行可好？
这一路实在不太平......”
穆清风眉头微蹙。他素来独行，最不喜与陌生人结伴。
但瞥见苏婉柔苍白的面色，又想起这一路遇到的伏击，终究没有立即拒绝。
就在这时，变故突生。
镇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五六个衣衫褴褛的汉子策马冲进镇子，直扑威远镖局的粮车而去。
为首的是个独眼大汉，手中钢刀闪着寒光。
“山贼！”有人惊呼。
赵镖头反应极快，大喝一声：“结阵！”
镖师们迅速收缩阵型，将镖车护在中间。独眼大汉却突然调转马头，钢刀直劈向路旁的一个货摊——那摊子后面躲着个吓呆的小孩。
穆清风动了。
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拔剑的，只见一道银光闪过，钢刀被精准地格开。
独眼大汉踉跄后退，独眼中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哪里来的小杂种！”他怒骂着再次扑来。
穆清风脚步微错，剑尖如毒蛇吐信，瞬间点中对方腕穴。
钢刀当啷落地，独眼大汉抱着手腕惨叫。
其余山贼见状，纷纷策马围了上来。赵镖头此时已带人赶到，后背砍刀一挥，沉声道：“威远镖局在此，谁敢放肆！”
山贼们显然认得赵镖头，互相对视一眼，突然拨转马头仓皇逃去。
赵镖头收刀入鞘，走到穆清风面前抱拳道：“多谢少侠出手相助。
在下威远镖局赵刚，不知少侠如何称呼？”
穆清风还剑入鞘，淡淡道：“举手之劳。”
他刻意不报姓名，目光扫过赵刚手上的老茧——那是常年握刀留下的痕迹，但虎口处又有新的擦伤，显是近期经历过恶战。
赵刚不以为意，反而笑道：“少侠好身手。这是要往何处去？”
“天工城。”穆清风言简意赅。
赵刚眼睛一亮：“巧了，我们镖队正是要往天工城方向。
少侠若是不嫌弃......”
话未说完，苏婉柔突然上前一步，对着赵刚盈盈一拜：“镖头大人，小女子与兄长正要前往天工城投亲。
这一路匪寇横行，不知能否允我们随镖队同行？
我们愿付双倍镖银。”
穆清风眉头一紧，但见赵刚目光扫来，终究没有否认“兄长”这个身份。
赵刚打量二人片刻，目光在穆清风的佩剑上停留一瞬，又看向苏婉柔臂上的伤痕，沉吟道：“看二位不像寻常旅人。
这一路确实不太平，方才那些山贼怕是还会再来。”
他忽然压低声音：“不瞒少侠，我们镖局这趟镖颇为重要，路上已经击退三拨贼人。
二位若同行，恐怕也要担些风险。”
穆清风正要拒绝，苏婉柔却抢先道：“镖头肯收留已是恩情，怎敢再求庇护？
这是五十两银子，权当镖银。”她从袖中取出钱袋，竟是早有准备。
赵刚见状，终于点头：“既如此，二位就跟着队尾吧。
不过有言在先，路上须听我号令，不得擅自行动。”
穆清风看着苏婉柔递出的银两，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这女子哪来这么多银子？但众目睽睽之下，他不便多问，只得对赵刚拱手道：“有劳。”
午时正，镖队准时出发。穆清风被安排在队尾的补给车旁，苏婉柔则坐在车上。
十二辆镖车首尾相连，镖师们前后呼应，显是演练多年的阵型。
赵刚亲自在前开路，不时派出探马侦查前方路况。
穆清风注意到，每当探马回报时，赵刚都会下意识摩挲刀柄，这个细节透露出此行凶险。
行程过半，来到一处峡谷时，赵刚突然举手示意停下。
“有埋伏。”他低声道，目光锐利地扫视两侧山崖。
镖师们立即收缩阵型，刀剑出鞘。穆清风悄然移到苏婉柔身前，右手按在剑柄上。
峡谷上方隐约可见几道黑影闪过，但很快又消失不见。
赵刚凝神听了片刻，方才松口气：“是山中的猎户。”
他转向穆清风，露出一丝苦笑，“让少侠见笑了，这一路实在不太平。”
穆清风微微点头，目光却仍盯着山崖某处。那里有片灌木丛不太自然地向一侧倾斜，像是有人匆忙躲藏时碰倒的。
傍晚时分，镖队在一处平坦河谷扎营。镖师们熟练地布置警戒，生火造饭。
赵刚亲自送来干粮，状似随意地坐在穆清风对面。
“少侠今日那招惊鸿一现，可是出自青松门？”
赵刚突然问道。
穆清风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镖头看错了，只是寻常剑招。”
赵刚哈哈一笑，不再追问，转而道：“从此处往天工城还要经过三处险地，最麻烦的是明日要过的黑风岭。
听说前日有商队在那里全军覆没，尸体都被野狼啃得不成样子。”
他说这话时，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穆清风的反应。
穆清风只是默默啃着干粮，仿佛没听见般。
夜幕降临后，穆清风借口守夜，独自坐在营地外围的巨石上。
月光下，他能清晰看到营地四周的情况——赵刚安排了明暗双哨，巡逻的镖师每半柱香就经过一次，戒备之严密不像普通镖队。
苏婉柔悄悄走来，递上一碗热汤：“穆公子，喝点汤暖暖身子吧。”
穆清风没有接，反而问道：“你哪来那么多银子？”
苏婉柔手指绞着衣角，低声道：“是......是家传的一支玉簪，方才在镇上当掉了。”
穆清风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道：“你可知那赵镖头虎口的新伤是何种兵器所致？”
苏婉柔茫然摇头。
“是幽冥阁的弯刀。”穆清风声音压得极低，“伤口外深内浅，只有他们的弧形刀刃才能造成这种伤痕。”
苏婉柔脸色霎时苍白：“公子是说......”
“我什么也没说。”穆清风打断她，“今夜警醒些，莫要睡得太死。”
子时过半，营地突然响起一声短促的鸟鸣——这是镖局的暗号，表示有情况。
穆清风悄然握紧剑柄，看到赵刚带着两个镖师悄悄摸向东南方向的树林。
约莫一炷香后，三人返回，赵刚脸色凝重地对心腹吩咐了几句。
穆清风隐约听到“幽冥阁”、“埋伏”等字眼，心中疑窦更深。
后半夜，穆清风假寐片刻，忽听帐外有极轻微的脚步声。
他眯眼从缝隙中看去，只见赵刚独自站在月光下，手中摩挲着一块黑色铁牌——那分明是幽冥阁的令牌！
赵刚似乎察觉到什么，突然转头看向穆清风的方向。
穆清风立即闭眼假寐，呼吸保持平稳。脚步声渐近，在帐外停留片刻后又渐渐远去。
天快亮时，穆清风终于做出决定。他推醒假装熟睡的苏婉柔，递过一个小纸包。
“这是迷药，”他声音几不可闻，“若情况有变，找机会下在饮水里。”
苏婉柔手指颤抖地接过纸包，眼中满是惊恐与疑惑。
晨光微熹时，赵刚的声音在帐外响起：“二位可歇息好了？
今日要赶八十里路，务必在天黑前穿过黑风岭。”
穆清风掀帘而出，看到赵刚已经整装待发。朝阳照在那张刚毅的脸上，那道刀疤显得格外狰狞。
“镖头起得真早。”穆清风淡淡道。
赵刚爽朗一笑：“干我们这行的，习惯与太阳同起了。”
他忽然压低声音，“昨夜探马来报，黑风岭一带确有埋伏。
少侠武艺高强，届时还望多多照应。”
穆清风注视着对方真诚的眼神，又想起昨夜那块幽冥阁令牌，心中疑云更浓。
这个赵刚，究竟是敌是友？